大理寺的晨鼓刚敲过第一通,沈星河已坐在堂前,面前摊着柳承宗案的卷宗。晨光透过窗棂落在泛黄的纸页上,将“私通南朝”四个字照得格外刺眼。他指尖点在这行字上,忽然对身旁的林羽道:“去取二十年前的朝会记录,特别是宣和七年秋的。”
林羽很快抱来一摞卷宗,沈星河逐页翻阅,终于在九月十二日的记录里找到一行:“兵部尚书秦显奏报,查获南朝奸细,供出与柳承宗往来密信。” 底下批注着“柳承宗即日下狱”。
“就是这一天。”他指着卷宗道,“秦显正是借这封‘密信’定了柳太傅的罪。可你看后日的记录,秦显又奏请‘加强边境军备,以防南朝突袭’,前后不过两日,态度却从‘查获奸细’变成‘防范突袭’,未免太刻意了。”
林羽凑近细看,恍然道:“大人是说,这根本是秦显自导自演?先诬陷柳太傅私通南朝,再借机鼓吹战事?”
沈星河未答,只起身道:“去秦府。”
秦府的朱门紧闭,门房见是大理寺的人,脸色顿时发白。沈星河亮出令牌,径直闯入书房,秦显正对着一幅兵法图出神,见他进来,惊得打翻了茶盏:“沈大人?你擅闯尚书府,是何道理?”
“秦大人,”沈星河目光扫过书架,“二十年前柳承宗案的密信,可否借在下一观?”
秦显脸色骤变:“那是定罪的铁证,早已存入刑部档案库,何来借看之说?”
“哦?”沈星河走到书架前,指尖拂过一排装帧精美的兵书,“可据当年抄家的衙役回忆,柳太傅府中搜出的信笺,笔迹与卷宗里的‘密信’截然不同。倒是秦大人的飞白书,与那密信颇为相似。”
他忽然抽出最底层的书,里面竟夹着张临摹的笔迹,赫然是柳承宗的字体。秦显额头渗出冷汗,猛地拍案:“沈星河!你无凭无据,竟敢污蔑朝廷命官!”
“是不是污蔑,秦大人心里清楚。”沈星河将临摹笔迹收好,“柳太傅当年发现你私通北狄,想在朝会上揭发,你才抢先一步构陷他。那封密信,根本是你模仿他的笔迹伪造的。”
秦显浑身一颤,却仍强作镇定:“一派胡言!你有证据吗?”
“证据自然有。”沈星河转身向外,“三日后开堂重审柳承宗案,秦大人不妨来旁听。”
走出秦府,林羽忍不住问:“大人,您怎么肯定秦显私通北狄?”
“昨日太子府送来的密报。”沈星河从袖中取出张字条,“秦显这些年一直与北狄部落有往来,用军粮换战马,再谎报‘战马损耗’,中饱私囊。柳太傅当年察觉的,正是这件事。”
三日后,大理寺开堂重审柳承宗案的消息传遍京城。百姓挤满了衙门外的街道,连朝中几位老臣也拄着拐杖来了,其中就有当年与柳承宗同科进士的吏部侍郎周明。
“沈大人,”周明颤巍巍握住沈星河的手,“柳兄蒙冤二十年,今日总算有昭雪之日了。”
沈星河扶他坐下,正待升堂,却见太子带着侍卫赶来,低声道:“秦显昨夜派人送信给北狄,想让他们在边境制造冲突,逼朝廷暂缓审案。”
“臣早已料到。”沈星河点头,“已让林羽带人盯着,他的信使跑不了。”
鼓声三响,沈星河升堂。秦显被传上堂时,依旧昂首挺胸:“沈星河,你若拿不出证据,休怪老夫参你诽谤大臣!”
沈星河未理他,只命人带上第一个证人——当年抄没柳府的老衙役。老衙役跪在堂前,颤声道:“小人当年在柳府书房,见秦大人亲手放入一封书信,说是‘从暗格里搜出的’,可那暗格……是秦大人让人撬开的。”
秦显怒喝:“一派胡言!你一个小衙役,怎敢污蔑本官!”
“是不是污蔑,秦大人听听这个便知。”沈星河取出个锦盒,里面是片烧焦的纸角,正是从王二提及的木盒里找到的。“这是柳太傅当年写的家书残片,上面有北狄部落的名称,还有‘秦显私运军粮’的字样。”
他又让人呈上太子府的密报,上面详细记录着秦显与北狄的交易时间和地点。证据确凿,秦显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还有这个。”沈星河举起那幅临摹笔迹,“秦大人模仿柳太傅的字,却不知柳太傅写‘显’字时,最后一笔会带个小钩,这是他独有的习惯,而你伪造的密信里,‘显’字却是平直收尾。”
秦显浑身发抖,忽然瘫倒在地:“是……是我做的!柳承宗当年要揭发我,我只能先下手为强!可我也是为了北朝……南朝狼子野心,若不提防,迟早会反噬!”
“所以你就诬陷忠良,私通外敌?”沈星河声音冰冷,“柳太傅当年与南朝通信,是为了促成两国互市,让边境百姓安居乐业,你却为一己私利,毁了这一切!”
堂下百姓一片哗然,纷纷痛骂秦显。沈星河一拍惊堂木:“秦显,你诬陷忠良、私通外敌,罪证确凿,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秦显被拖下去时,仍在嘶吼:“我没错!南朝迟早会反!”
沈星河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对林羽道:“去查秦显提到的‘南朝奸细’,当年定是屈打成招。”
退堂后,周明握着沈星河的手,老泪纵横:“沈大人,老夫替柳兄谢你了。”
“周大人言重了。”沈星河扶起他,“平反旧案,本就是大理寺的职责。”
正说着,长公主派人送来一封信,信中只有一句话:“柳太傅的灵位,该请回祠堂了。”
三日后,皇帝下旨,为柳承宗平反昭雪,追赠太傅衔,灵位入祀贤良祠。太子亲自前往柳府旧址,将蒙尘的灵位请回祠堂,沈星河与周明等老臣随行。
柳府早已破败,院中那棵老槐树却依旧枝繁叶茂。太子捧着灵位,对着空荡的正堂深深一拜:“柳舅公,孙儿来迟了。”
沈星河站在树下,望着飘落的槐叶,忽然想起石室里那首诗笺。原来有些守护,从来都不需要声张,就像柳承宗默默促成的两国互市,像先帝藏在金朱雀里的善意,终究会在时光里,开出花来。
回府的路上,林羽兴冲冲地说:“大人,现在秦显倒了,主战派元气大伤,太子的位子该稳了吧?”
沈星河却摇头:“未必。秦显虽倒,但朝中还有不少人对南朝心存芥蒂,若不能打消他们的疑虑,迟早还会再生事端。”
他回到府中时,沈福递上一封来自南朝的信,信封上盖着“昭华公主府”的朱印。拆开一看,竟是南朝现任皇帝亲笔所书,感谢北朝为柳承宗平反,并提出重启两国互市,还附赠了一幅南朝新绘的舆图,标注着拟开设的互市地点。
“时机到了。”沈星河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立刻提笔写了封奏折,附上南朝皇帝的信,连夜送往宫中。
次日早朝,沈星河当众宣读了奏折。朝堂上顿时分成两派,御史大夫反对:“南朝反复无常,互市恐是陷阱!”
太子却出列道:“父皇,儿臣以为可行。如今北狄已平,若能与南朝互通有无,边境再无战事,百姓才能真正安居乐业。柳太傅当年的心愿,不正是如此吗?”
皇帝看着奏折,又看了看沈星河呈上的舆图,沉吟片刻:“准。就由沈星河负责,与南朝商议互市细则。”
沈星河领命谢恩,走出太和殿时,阳光正好。太子走上前,拱手道:“沈大人,多谢。”
“殿下言重了。”沈星河回礼,“这是柳太傅想看到的,也是天下百姓想看到的。”
两月后,边境互市正式开设。沈星河亲自前往督查,站在热闹的市集上,看着北朝的丝绸换南朝的茶叶,看着两国百姓笑着讨价还价,忽然明白柳承宗当年的坚持。所谓守护,从来不是剑拔弩张的防备,而是放下偏见的信任。
他从市集上买了支南朝的毛笔,笔杆上刻着“和”字。回到京城后,他将毛笔放在柳承宗的灵位前,轻声道:“柳太傅,您看,天下太平了。”
灵位前的烛火轻轻摇曳,仿佛是无声的应答。
沈星河走出祠堂,望着湛蓝的天空。大理寺的鼓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为了断案,而是为了庆祝——庆祝旧案重光,庆祝新篇开启。
他知道,宫墙之内的博弈或许永远不会停止,但只要心中存着公正与善意,便总能在迷雾中,找到前行的方向。而那些被掩盖的真相,那些被辜负的忠良,终将在时光里,重获应有的荣光。
就像此刻的阳光,穿过层层宫墙,照亮了每一个角落,温暖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