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把周延的行李箱拖进卧室时,窗台上的绿萝正抽出新叶。嫩绿色的芽尖卷着,像只攥紧的小拳头,裹着初春的潮气,在暖融融的阳光里慢慢舒展。
“你这绿萝养得比我在伦敦种的强。”周延从身后探过头,手里捏着支马克笔,正往行李箱的贴纸上补色——那是张向日葵贴纸,边角被磨得发白,他用金色马克笔细细描着花瓣,像在修复件珍贵的藏品。
沈星河靠在门框上笑:“你在伦敦养的那盆,怕不是被你灌了太多奶茶?”
周延挑眉,把马克笔塞给他:“来,帮我描两笔。这贴纸还是你当年送我的,说贴在行李箱上,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那张贴纸是沈星河在大学门口的文具店买的,当时周延要去北京参加竞赛,他在宿舍楼下把贴纸往他行李箱上一贴,说:“看见向日葵就想起我,别在外面野得忘了回来。”周延当时红着脸骂他“幼稚”,却把贴纸保护得好好的,连边角都没磨掉。
沈星河接过马克笔,指尖划过贴纸的褶皱。阳光透过纱窗爬进来,在周延的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的指腹有块浅浅的疤痕,是当年在槐树下捡碎玻璃时划的,沈星河记得自己还拉着他跑了三条街找诊所,被医生笑着说“两个孩子小题大做”。
“对了,张叔说槐树这周要喷药。”沈星河描完最后一片花瓣,把马克笔放在窗台,“下午我们过去看看?顺便把新的铁盒埋了。”
周延眼睛一亮,从行李箱里翻出个深蓝色铁盒:“早准备好了。”盒子里装着跨年夜拍的合影——沈星河举着仙女棒,周延凑在他耳边说话,背景是炸开的烟花,两人的笑脸被照得格外亮。还有张医院的复查单,母亲的各项指标都画着箭头向上,像株长势喜人的植物。
沈星河把自己准备的东西放进去:片上周从槐树上摘下的新芽,包着去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化成的水冻成的冰块(用密封袋装着,他特意放在冰箱冷冻层保存),还有张林深寄来的明信片,上面印着新西兰的星空,背面写着“祝你们像星星一样,永远亮着”。
“林深去新西兰了?”周延捏着明信片,指尖划过林深的字迹。
“嗯,上周走的。”沈星河把铁盒盖好,“他说那边有个设计展,要待三个月,还说回来给我们带蜂蜜,说配你的红茶正好。”
周延笑起来,把铁盒塞进背包:“等他回来,请他吃饺子。我妈昨天打电话,说寄了些英国的饼干过来,到时候一起分给他。”
沈星河想起周延的母亲,去年圣诞节时她发来条短信,只有简单的“新年快乐”四个字,却让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周延说她现在不怎么管公司的事了,跟着个摄影社团到处拍风景,上周还寄了张在苏格兰拍的极光照片,说“比伦敦的夜景好看”。
“你妈……”沈星河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想通了。”周延帮他把话接下去,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阳光,“上次视频,她看见你给我围围巾,挂了电话就给我发消息,说‘以前是我太固执’。”他顿了顿,拿起那本《小王子》,“其实她当年说的那些话,也是怕我受委屈。只是她不知道,跟你在一起,我从来没受过委屈。”
沈星河的眼眶有些发热,转身去看窗台上的绿萝。新抽的嫩芽已经舒展开,像只小小的手掌,朝着阳光的方向生长。
下午去老城区时,张叔正带着工人给槐树喷药。药雾在阳光下形成道小小的彩虹,落在周延的发梢上,像撒了把金粉。他蹲在树根旁,小心翼翼地挖着坑,沈星河站在旁边递铁盒,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像触电似的缩回手,又忍不住相视而笑。
“埋深点,别被野猫刨出来。”张叔拿着水管冲树根,水流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溪流,“等秋天结了槐米,我喊你们来摘,你外公生前最爱用槐米泡茶。”
周延把坑填好,又在上面压了块刻着星星的石头——是他昨天在河边捡的,用马克笔涂了金色的颜料。“这样就不会忘了。”他拍了拍手上的土,像完成了件重要的仪式。
槐花的清香混着药味在空气里弥漫,沈星河想起高二那年,他和周延在槐树下捡槐花,周延说要给她妈做槐花糕,结果回去被嫌“弄得满身土”,却偷偷把槐花晒成干,装在小布袋里送给沈星河,说“闻着能安神”。
“晚上去看阿姨?”周延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我买了她爱吃的绿豆糕,上次视频她说医院食堂的点心太甜。”
“她今天下午要做康复训练,晚点去吧。”沈星河看了眼时间,“正好路过菜市场,买点菜,晚上在医院附近的出租屋做饭。”
那间出租屋是沈星河特意租来的,离医院近,方便照顾母亲。阳台上摆着两盆向日葵,是周延托朋友从荷兰寄来的种子,此刻正冒出两片圆圆的叶子,像个懵懂的小孩。
周延在厨房洗菜时,沈星河靠在门框上看。他系着条印着小熊图案的围裙,是母亲特意买的,说“看着就喜庆”。水流哗哗地响,阳光透过纱窗落在他的侧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像幅安静的画。
“你还记得吗?”周延突然开口,手里的黄瓜片切得匀匀的,“高三那年你生日,我们在这间屋子煮火锅,你把芝麻酱打翻在地毯上,吓得说要赔钱给房东,结果房东笑着说‘年轻人嘛’。”
沈星河当然记得。那天周延用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买了只小蛋糕,蜡烛插在蛋糕上,像株小小的向日葵。他许愿时没好意思说“想和周延考同一所大学”,只说“希望大家都好好的”,结果周延突然凑过来说“我听见了,我也是”,吓得他差点把蛋糕扣在他脸上。
“后来房东还问我们要不要续租。”沈星河帮他把黄瓜片放进盘子,“说看我们把屋子收拾得干净。”
“那时候多好啊,”周延笑起来,眼角的纹路里盛着光,“以为考上大学就是全世界,没想到后来会走那么多弯路。”
沈星河握住他正在切番茄的手,刀刃悬在半空,番茄的汁水顺着指尖往下滴,带着点酸甜的味。“弯路也挺好的,”他轻声说,“至少知道了哪条路才是对的。”
周延的手指动了动,反握住他的手。番茄的汁水在两人掌心漫开,像滴落在时光里的颜料,把过去的空白处都染成了温暖的红。
傍晚去医院时,母亲正坐在花园的长椅上晒太阳,手里捧着本相册。沈星河走过去才发现,是他高中时的相册,翻开的那页正好是那张褪色的合影,母亲用手指轻轻擦着照片上的灰尘,像在抚摸两个少年的脸颊。
“你看你们那时候,瘦得跟豆芽菜似的。”母亲抬头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夕阳的光,“周延总穿这件蓝球衣,洗得都发白了还舍不得扔。”
周延蹲在母亲面前,指着照片里的自己:“后来被我妈扔了,说太旧了。还好留着这张照片,不然都忘了自己当年有多傻。”
“傻得可爱。”母亲把相册递给沈星河,“你外公要是还在,看见你们现在这样,肯定要拉着周延喝两杯。他总说周延这孩子实诚,靠得住。”
夕阳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医院的草坪上,像幅被拉长的画。远处的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过,车轮的轱辘声混着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响,像首温柔的歌。
离开医院时,沈星河把相册放进包里。封面已经有些磨损,却被母亲用透明胶带仔细粘好了,里面夹着张新的照片——是跨年夜那天拍的,他和周延站在槐树下,手里举着那个深蓝色的铁盒,背景是漫天的烟花,两人的笑脸比烟花还亮。
“等阿姨出院,我们在老城区办桌饭吧。”周延牵着他的手,沿着医院的小路慢慢走,“请张叔,请林深,再请些老同学,热热闹闹的。”
“好啊。”沈星河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让阿姨露手好菜,她的糖醋排骨,我惦记了快一年了。”
周延笑起来,把他的手牵得更紧些。路灯亮起来时,他们的影子在地上并排走着,偶尔交叠在一起,像两棵根系相连的树,在时光的土壤里,慢慢生长,慢慢靠近,最终长成彼此最温暖的依靠。
沈星河想起那个埋在槐树下的铁盒,里面装着的不仅是照片和信笺,更是他们走过的这些年——有褪色的时光,有未说出口的话,有绕了远路的等待,也有终于抵达的拥抱。而未来的日子,就像这春天的信笺,正等着他们用温暖的笔触,写下新的故事,一页又一页,永远带着阳光和槐花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