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图铅笔在素描本上划过的声音,在寂静的主墓室里格外清晰。沈星河盯着壁画上那只衔蛇的猫头鹰,笔尖悬在纸面三毫米处——每次落笔前,他总会想起父亲教他的规矩:“考古绘图要像给时间拍证件照,多一分少一寸都不行。”
“沈队,测完了。”小李举着激光测距仪走过来,屏幕上的数字跳动着,“玉佩直径正好52厘米,螺旋纹一共13圈,和你昨天说的玛雅历法对上了。”
52和13。这两个数字像细小的针,轻轻刺了下沈星河的记忆。他低头看了眼素描本,刚才画到猫头鹰的眼睛时,铅笔芯突然断了,在纸面留下个突兀的墨点,像滴凝固的血。
“奇怪。”赵教授蹲在玉佩旁,手里捏着片放大镜,“黑曜石的反光不对劲。”
沈星河走过去,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去。玉佩边缘的十二颗黑曜石,此刻正反射着青铜灯的光,但光晕里似乎混着别的东西——像是雨后天晴的天空,泛着淡淡的靛蓝色。更诡异的是,每颗黑曜石里都能看到微小的人影,穿着冲锋衣,正在攀爬岩壁。
“是折射吧?”小李凑过来,“可能洞壁的岩石反光被吸进去了。”
沈星河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下其中一颗黑曜石。冰凉的触感里带着微弱的震颤,像握着一节正在工作的电池。当他的指尖移开时,黑曜石里的人影突然转过身,露出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正举着地质锤对准镜头。
“啪嗒。”素描本从膝盖滑落, pages 散开,露出夹在里面的一张老照片——是父亲在玛雅遗址发掘现场的留影,背景里的石碑上,刻着和眼前玉佩一样的螺旋纹。
“你父亲也研究过玛雅文明?”赵教授捡起照片,镜片后的眼睛亮了,“这石碑是奇琴伊察的月亮神庙遗址吧?我年轻时也去过,当时还在碑前拍过照呢。”
沈星河的心跳漏了一拍:“您有那张照片吗?”
“早丢了。”老人惋惜地摇头,“十年前实验室漏水,好多老照片都泡坏了。不过我记得清楚,碑上的螺旋纹旁边,刻着个小太阳图案,像咱们国旗上的五角星,就是角数多了点。”
太阳图案。沈星河猛地看向素描本上的壁画——猫头鹰衔着的蛇身上,确实有串凸起的圆点,排列成星形,只是之前被他当成了普通的装饰纹。
他重新拿起铅笔,这次笔尖稳稳落在纸面。当蛇身上的星形图案渐渐成型时,玉佩突然发出“嗡”的轻响,十二颗黑曜石同时亮起,把墓室照得如同白昼。
“星图!”小李惊呼着指向穹顶。
原本是青黑色的穹顶,此刻竟浮现出无数光点,连成清晰的星图。猎户座的腰带三星异常明亮,而在它旁边,多了个从未在星图上见过的星座——形状和沈星河刚画完的蛇身星形图案完全一致。
“玛雅人把这叫‘冥府之门’。”赵教授的声音带着激动的颤音,“传说每年春分,太阳会正好落在这个星座的中心,那时……”
“那时时间的缝隙会打开。”沈星河接过话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素描本边缘。他想起暗河溶洞里的石碑,想起上面的“2012.12.21”,那天正是冬至,太阳直射南回归线,也是玛雅历法里的“时间校准点”。
黑曜石的光芒突然变暗,穹顶的星图开始扭曲。猎户座的三星慢慢连成直线,像根针,刺破了那个“冥府之门”星座。紧接着,整面壁画开始渗出水珠,顺着沟壑流下,在地面汇成细小的水流,重新勾勒出之前见过的星图——猫头鹰的眼睛不再是红光,而是映出穹顶的光点,像两颗会呼吸的星。
“它在补全星图。”沈星河突然明白过来,“之前的星图是未完成的,需要黑曜石的光来激活。”
他蹲下身,看着地面水流勾勒的图案。猫头鹰衔着的蛇尾处,有个明显的缺口,形状像块拼图,边缘还留着玛雅数字:“13.0.0.0.0”——这是玛雅长历法里的一个重要节点,代表着一个纪元的结束。
“缺了一块。”赵教授用手指沿着缺口比划,“形状像是……半片玉佩?”
沈星河的呼吸顿了顿。他们在入口石棺里找到的,是半片青铜钥匙;而这块嵌在地面的玉佩,是完整的。但老人说得没错,那缺口的弧度,确实和玉佩边缘的曲线完美吻合。
“或者,是另一片玉佩。”他站起身,看向主墓室的石门,“神庙里应该还有另一半。”
话音刚落,石门突然发出沉重的“嘎吱”声,缓缓向内打开。门外不再是熟悉的甬道,而是一条新的通道,墙壁上刻满了玛雅数字,排列成倒计时的样式——从“100”开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100、99、98……”小李数着数字,声音发紧,“这是倒计时?结束会怎么样?”
没人回答。通道深处传来风的呼啸声,带着潮湿的泥土味,和他们进入神庙时闻到的气息一模一样。沈星河想起时间迷宫里的银灰色墙壁,想起那些会渗出琥珀色液体的人脸,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这条通道的尽头,连接着某个被遗忘的“时间碎片”。
他从背包里掏出登山绳,一端系在石门的铁环上:“我去探路,你们在这等着。如果倒计时到0我还没回来……”
“别说晦气话。”赵教授打断他,把地质锤塞到他手里,“你父亲当年在月亮神庙,也遇到过这种通道。他在日记里写:‘通道尽头不是终点,是被时间藏起来的起点’。”
沈星河握紧地质锤,锤头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让他想起溶洞里那个变成石像的“赵教授”。他突然意识到,有些记忆或许会被时间重置,但某些更深层的东西——比如习惯、信念,甚至是一句没头没尾的日记——会像锚链一样,把人牢牢固定在当下。
通道里的空气越来越冷,墙壁上的数字已经跳到了“77”。沈星河用手电照向地面,发现这里的石板和时间迷宫里的一样,踩上去会浮现出玛雅数字,只是这次不再是涟漪般散去,而是像烧红的烙铁,在石板上留下永久的印记。
“76、75……”他默数着,脚步不停。通道两侧的壁画开始变化,不再是祭祀场景,而是现代都市的街景——有穿着校服的学生在公交站等车,有小贩在路边卖烤红薯,还有个戴眼镜的老人,正对着博物馆橱窗里的玛雅玉佩出神,侧脸和赵教授一模一样。
当数字跳到“52”时,通道突然开阔起来,变成一个圆形的石室。石室中央立着块石碑,上面刻着完整的星图,包括那个“冥府之门”星座,而蛇尾的缺口处,嵌着半片玉佩,材质和主墓室的那块完全相同。
“找到了。”沈星河走上前,刚想伸手去拿,石碑突然亮起红光,星图上的线条开始流动,像活过来的蛇。
石室的地面裂开细缝,渗出银灰色的液体——和时间迷宫里的墙壁材质一样。液体很快漫到脚踝,冰冷刺骨,沈星河低头时,看到水里浮着无数张照片:有他小时候和父亲的合影,有考古队在雨林里的合影,还有一张他从未见过的——画面里是主墓室的玉佩,旁边站着个陌生的年轻人,手里举着和他现在一模一样的素描本。
“你终于来了。”
一个声音在石室里响起,不是来自某个方向,而是直接在脑海里回荡。沈星河猛地抬头,发现石碑上的星图里,猫头鹰的眼睛变成了两个漩涡,正慢慢吞噬周围的光点。
“你是谁?”他举起地质锤,警惕地环顾四周。
“我是第13次循环里的你。”声音带着熟悉的疲惫,“或者说,是被时间锚定在这里的‘记忆’。”
银灰色的液体突然沸腾起来,浮出一个透明的人影,穿着和沈星河一样的冲锋衣,左额角有块月牙形的疤痕。“我没能走出通道,倒计时结束时,被永远困在了石碑里。但我知道你会来,因为每个‘你’,都会在看到缺口时选择往前走。”
沈星河看着人影额角的疤痕,那正是他“未来”会有的伤。“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因为每个选择都会改变时间线。”人影笑了笑,和他自己的笑容别无二致,“我告诉你的,可能是你永远不会经历的‘未来’。”
石碑上的红光越来越亮,星图里的漩涡已经吞噬了一半的光点。沈星河感到脚踝处的银灰色液体正在凝固,像水泥一样困住他的脚步。
“拿上半片玉佩,快点。”人影的轮廓开始变得模糊,“倒计时结束前,把它和主墓室的拼在一起。只有完整的星图,才能真正锁死时间缝隙。”
沈星河伸手去摘石碑上的半片玉佩,指尖触到玉石的瞬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他在医院的产房外,看着护士抱出个皱巴巴的婴儿;
——他老了,坐在轮椅上,看着年轻的队员们研究新发现的玛雅文物;
——赵教授在实验室里,终于破译了那块螺旋纹玉佩的铭文,笑得像个孩子;
——父亲站在月亮神庙的石碑前,回头对他挥手,阳光在老人的白发上镀上金边。
“这些是……”
“是可能的‘锚点’。”人影的声音越来越远,“记住,时间重置不是为了让你改变过去,是为了让你找到值得守护的现在。”
银灰色的液体突然退去,石室的地面不再裂开。沈星河握着半片玉佩,发现它的断口处,刻着一个极小的太阳图案,和赵教授描述的一模一样。
墙壁上的倒计时已经跳到了“10”。
他转身就跑,地质锤在通道里敲出急促的回响。路过那些都市壁画时,他看到公交站的学生变成了小李,卖烤红薯的小贩变成了老陈,而博物馆橱窗前的老人,正对着玻璃里的自己微笑。
“3、2、1……”
当沈星河冲出通道,扑进主墓室的瞬间,石门“砰”地一声关上,墙壁上的数字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赵教授和小李立刻围上来,看到他手里的半片玉佩时,都松了口气。“怎么样?没出事吧?”
沈星河摇摇头,走到主墓室的玉佩旁,小心翼翼地将两半拼在一起。
严丝合缝。
完整的星图在地面亮起,蛇尾的缺口被填满,猫头鹰的眼睛里映出穹顶的光点,像两颗真正的星。十二颗黑曜石同时熄灭,青铜灯的光芒恢复了柔和,整个墓室安静得只能听到三人的呼吸声。
“结束了?”小李小声问。
沈星河低头看着素描本,刚才画的猫头鹰图案旁,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字,像是用铅笔尖轻轻划上去的:“星图永远画不完,因为时间永远在流动。”
他合上素描本,抬头看向赵教授:“老规矩,整理装备,明天撤出神庙。”
“不再研究研究?”老人有些不舍地摸着完整的玉佩。
“留着吧。”沈星河笑了笑,“给后来的人,留点发现的乐趣。”
主墓室的钟摆声再次响起,这次格外悠长,像在送别,又像在欢迎。沈星河最后看了眼墙壁上的壁画,发现那个戴战术手套的侍从旁边,多了个小小的太阳图案,正对着穹顶的星图,仿佛在无声地呼应。
走出神庙时,雨林的阳光正好穿过树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星河深吸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掏出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喂,妈。”
“星河啊,什么时候回来?你爸的忌日快到了,我腌了你爱吃的腊肉。”
“快了,”他看着远处盘旋的鹰,嘴角扬起微笑,“这两天就回去。对了妈,把爸的日记找出来,我想看看。”
挂了电话,赵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什么呢?”
“在想,”沈星河望着神庙的入口,“下一次来,该带什么样的素描本。”
小李拿着相机跑来,兴奋地展示刚拍的照片:“你们看,这张星图拍得多清楚!哎,沈队,你素描本上的猫头鹰,眼睛怎么像是在发光?”
沈星河低头翻开素描本,那滴突兀的墨点旁,猫头鹰的眼睛里,确实有个小小的光点,像夜空中最亮的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