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兵训练班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赵安邦的目光并未仅仅停留在军事上。他深知,要想根基稳固,必须赢得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的支持。而土地,就是农民的命根子。
这一日,赵安邦在保安团团部,也是他现在的办公地点,召见了父亲赵鸿煊、负责内政管理的周文博,以及本地小地主冯坤。
冯坤年纪约莫五十上下,穿着绸面棉袍,面容精瘦,眼神里透着商人的精明与地主的谨慎。他是宁海县内拥有土地较多的地主之一,但口碑相对不错,至少没有王扒皮那般恶行,对佃户的盘剥也算在“常规”范围内。在赵安邦清算王扒皮、整合保安团后,他是最早一批表现出合作姿态的乡绅。
“冯员外,请坐。”赵安邦态度平和,示意冯坤坐下,周文博在一旁作陪,赵鸿煊则坐在上首,面色有些复杂,他大概猜到了儿子想做什么。
“不敢当,赵团长唤我冯坤即可。”冯坤微微躬身,才小心地坐了半个屁股。
“冯员外是明白人,我也不绕弯子。”赵安邦开门见山,“如今宁海初定,百废待兴。欲要长治久安,必先安顿民生。而民生之基,在于土地。”
冯坤的心提了起来,果然是为了地来的。他脸上堆起笑容:“赵团长所言极是,不知……团长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只是一个初步想法。”赵安邦拿起周文博准备好的一份文书,“我打算在宁海县内,选取几个村子,试行‘减租减息,保障佃权’的政策。”
他详细解释道:“主要内容有三:一,地租总额,不得超过土地正产物的百分之三十七点五;往年旧债,利滚利的,一律停利还本,利息超过本金两倍的,本利停付。二,保障佃农的佃权,地主不得随意撤佃。三,鼓励开垦荒地,新开荒地,三年内免赋。”
这政策,相较于后来激烈的土改,温和了许多,主要是减轻佃农负担,稳定农村生产关系,同时鼓励生产。但即便如此,在这个时代,也是石破天惊的举动,直接触动了地主阶级的核心利益。
冯坤的脸色瞬间白了白,额头渗出汗珠。他偷偷瞄了一眼赵鸿煊,见这位县知事也是眉头紧锁,但没有出声反对,心中更是忐忑。
“赵团长……这,这恐怕……”冯坤支吾着,想找理由推脱。直接反对他不敢,赵安邦连王扒皮都敢杀,收拾他冯坤也不在话下。
赵安邦看着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冯员外,乱世当用重典,亦需普惠。佃农活不下去,就会成为流民,甚至落草为寇,黑风山就是前车之鉴。最终损害的,是谁的利益?是宁海的稳定,也包括各位乡绅的身家性命。”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并非要夺各位的家产。只是希望,大家能让出一部分利益,换取更长久的安稳。况且,佃农负担减轻,有了余粮,才能购买布匹、农具、杂货,市面才能繁荣,这对冯员外名下的杂货铺,也是好事。”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赵安邦深谙此道。
冯坤低着头,内心激烈挣扎。他明白赵安邦说的是事实,宁海安稳了,他的生意才能做得下去。而且,赵安邦手握强兵,政策推行是迟早的事,自己若是第一个站出来配合,或许还能落个好,甚至从中谋取一些利益?比如……
他忽然想起,赵安邦之前让人推广的那种高产小麦种子,据说亩产惊人……如果自己能优先拿到种子,或者参与到后续的粮食收购、加工中去……
想到这里,冯坤猛地一咬牙,抬起头,脸上露出一副“深明大义”的表情:“赵团长高瞻远瞩,一心为民,冯某佩服!这‘减租减息’,利国利民,冯某虽是一介乡绅,也深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我冯家,愿意第一个响应团长号召,在我冯家坞的佃户中,率先试行此策!”
此言一出,连赵鸿煊和周文博都愣了一下。他们没想到冯坤转变如此之快,竟然主动要求配合?
赵安邦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他当然知道冯坤打的什么算盘,但这正是他想要的。有一个带头的地主,阻力会小很多。
“好!冯员外深明大义,我代表宁海百姓,谢过了!”赵安邦站起身,郑重地拱了拱手。“冯员外放心,政策推行,保安团会全力保障秩序,绝不允许刁民借机生事,也绝不允许有人阳奉阴违,破坏新政!此外,县里正在筹划的农具厂、粮种站,也会优先考虑像冯员外这样的开明士绅参与。”
这就是明确的利益交换了。冯坤心中大定,连忙起身还礼:“不敢当,不敢当!冯某一定竭力配合,将冯家坞打造成新政的样板!”
送走千恩万谢的冯坤,赵鸿煊看着儿子,叹了口气:“安邦,此策虽好,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啊。冯坤是答应了,其他地主乡绅,怕是会有反弹。”
“父亲,我知道。”赵安邦目光深邃,“但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慢慢来。外部强敌环伺,内部若不能尽快凝聚人心,积累力量,宁海这点基业,顷刻间就会覆灭。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有冯坤这个榜样,愿意合作的,我们欢迎,给予适当补偿和新的商业机会。顽固不化的……”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闪过的冷光让赵鸿煊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武力,永远是改革最坚实的后盾。
周文博适时开口:“团长,是否立刻起草布告,将新政内容明发各乡?同时组建工作队,下乡宣讲、监督执行?”
“可以。”赵安邦点头,“工作队的人员,从民兵训练班表现好的学员里抽调一部分,再让高志强带着他的学生宣传队配合。要让农民们知道,这政策是谁给他们的,也要让他们敢于站出来维护自己的权益。”
“明白了。”周文博迅速记录。
几天后,《宁海县减租减息暨保障佃权暂行条例》的布告,贴遍了县城和各大乡镇。冯坤在冯家坞率先执行新政的消息,也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传开。
宁海县的乡村,顿时暗流涌动。佃户们将信将疑,心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却又不敢轻易相信这天降的“好事”。中小地主们人心惶惶,有的咒骂冯坤“坏了规矩”,有的开始偷偷打听赵安邦的底线,也有的开始盘算着如何应对。
一场关乎宁海根基的变革,随着土改试点的启动,悄然拉开了序幕。赵安邦深知,这仅仅是开始,更大的风浪,或许就在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