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最后一场风,卷着梅林的落英,掠过旧尘山谷的宫墙。天牢深处的寒气,比谷外的春风更甚三分。沈绯瑶站在牢门前,看着铁栅后形容枯槁的柳墨尘,指尖的银簪泛着冷光——那是从他贴身衣物里搜出的信物,刻着与红木原料中铜符一模一样的蝙蝠印记。
金繁握着腰间的长刀,玄色劲装的衣摆扫过牢地的青苔,沉声道:“刑讯三日,他还是不肯松口。噬魂散的毒粉他随身带了三袋,摆明了是随时准备同归于尽。”
沈绯瑶的目光落在柳墨尘干裂的嘴唇上,他低垂着头,发丝凌乱地遮住眉眼,只有偶尔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一丝未泯的神志。“他不是不怕死,是怕招供之后,柳长云会对他留在江南的妻儿下手。”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洞悉,“派人去江南,将柳墨尘的家眷接来山谷,好生安置。”
金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颔首:“好,我这就安排暗卫动身。”
两人正说着,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红玉侍卫躬身禀报:“统领,金侍卫,执刃大人请二位即刻去议事殿,说是有要事相商。”
沈绯瑶心中一动,柳墨尘的事尚未有眉目,沈清寒突然相召,定是有更紧急的变故。她转身与金繁并肩走出天牢,春风迎面吹来,带着几分暖意,却吹不散两人心头的沉凝。
议事殿内,气氛压抑得近乎凝滞。沈清寒端坐于执刃宝座之上,一身玄色蟒袍,面色冷峻如霜。云衔霜站在他身侧,眉头微蹙,手中紧握着一方素白的锦帕。下方站着的,是角宫夫人上官晚栀,她的脸色带着几分惊魂未定,显然是刚经历了一场不小的震动。
“清寒,出了何事?”沈绯瑶迈步上前,目光扫过殿内众人的神色。
沈清寒抬眸,目光落在她身上,缓缓抬手,将一份密报掷于案前:“你自己看。”
金繁上前拿起密报,递到沈绯瑶手中。密报的字迹潦草,墨迹还带着几分湿润,显然是刚送来不久。沈绯瑶只看了一眼,瞳孔便骤然收缩——雾姬夫人柳凝雾,于江南姑苏城外现身,假死之局败露。
柳凝雾,沈清寒的继母,也是当年沈氏一族的庶出旁支。三年前,她以“身染重疾”为由,于别院病逝,沈清寒还曾为她守孝三月。可谁能想到,那场盛大的葬礼,竟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假死。
“她还活着?”沈绯瑶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当年柳凝雾病逝时,她也曾前去吊唁,灵前的棺木沉重,纸钱纷飞,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场骗局。
上官晚栀走上前,语气急促:“绯瑶姐姐,这密报是我安插在江南的暗卫传来的。柳凝雾现身时,正与柳长云在姑苏的一处别院密会,两人相谈甚欢,举止亲密。暗卫还探查到,柳凝雾的居所,藏着大量无锋的制式兵器!”
“柳长云……柳凝雾……”金繁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原来如此,柳家姐弟,竟是联手布局!”
云衔霜这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凝重:“我想起一件事。当年选亲大典,郑南衣自爆之后,柳凝雾曾以‘探望执刃’为由,进入过沈清寒的卧房。如今想来,她怕是在那时,便在沈清寒的药里动了手脚,为后来的假死埋下了伏笔。”
沈清寒的指尖重重敲击着宝座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眼底翻涌着怒意,却又强压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柳凝雾是我父亲的侧室,当年嫁入沈家时,我才十岁。她待我虽不算亲近,却也从未有过苛待。我实在想不通,她为何要勾结无锋,背叛宫门?”
“或许是为了权势。”沈绯瑶缓缓开口,目光落在密报的最后一行,“密报上说,柳凝雾手中,握着沈氏一族的半枚虎符。那虎符,能调动宫门的三支暗卫。”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议事殿内。
宫门的暗卫,分为天、地、玄三支,由沈氏先祖创立,只听令于虎符持有者。多年来,虎符一直被分成两半,一半在执刃手中,另一半则由沈氏嫡系保管。谁也没想到,那半枚虎符,竟会落在柳凝雾手里。
“难怪柳长云敢如此嚣张。”金繁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有柳凝雾的半枚虎符,再加上无锋的残余势力,他们便有了与宫门抗衡的底气。半月之期的宴席,怕是他们夺取另一半虎符的关键时机。”
沈清寒猛地站起身,周身的气势陡然凌厉:“传令下去,封锁山谷所有出入口,严查往来人员。天、地、玄三支暗卫,由我亲自接管,任何人不得擅自调遣。另外,将柳墨尘从牢中提出,我要亲自审问!”
“不可!”沈绯瑶连忙出言阻止,“柳墨尘如今心存死志,你亲自审问,怕是会适得其反。不如先将他的家眷接来,以情攻心。再者,柳凝雾既已现身,必定会密切关注山谷的动向,我们若是大动干戈,反倒会打草惊蛇。”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沉声道:“不如将计就计。半月后的宴席,照常举行。我们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柳凝雾和柳长云自投罗网。”
上官晚栀点头附和:“绯瑶姐姐说得对。柳凝雾手中只有半枚虎符,她若想调动暗卫,必须拿到执刃手中的另一半。宴席之上,人多眼杂,正是她动手的最佳时机。我们只需暗中布防,便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沈清寒沉默片刻,眼中的怒意渐渐平息。他知道,沈绯瑶的提议,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他重新落座,声音恢复了镇定:“好,就按你们说的办。衔霜,宴席的筹备事宜,由你全权负责,务必做到滴水不漏。晚栀,你继续派人盯紧江南的动向,一有柳凝雾的消息,立刻禀报。绯瑶,金繁,你们二人负责暗防,调配红玉侍卫,潜伏在宴席各处。”
“是!”三人齐声应道。
议事结束后,沈绯瑶和金繁并肩走出议事殿。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宫道旁的海棠树,落了一地的花瓣,踩上去软软的,却让人心中沉甸甸的。
“柳凝雾假死三年,潜伏在江南,与柳长云勾结,这盘棋下得可真够大的。”金繁的声音带着几分感慨。
沈绯瑶叹了口气:“人心不足蛇吞象。柳凝雾身为沈氏旁支,本可安享荣华富贵,却偏偏要觊觎不属于自己的权势,落得如此下场,实在是咎由自取。”
两人正说着,一名侍女匆匆跑来,手中捧着一个雕花的木盒:“统领,金侍卫,这是天牢的狱卒刚送来的,说是在柳墨尘的囚服夹层里找到的。”
沈绯瑶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枚小巧的玉佩,和之前那枚刻着“柳”字的玉佩一模一样,只是色泽更加温润透亮。玉佩的背面,刻着一行小字:雾姬亲启,虎符在梅,月满则取。
“梅……月满则取……”金繁低声念着这行字,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梅是什么地方?月满,指的是半月后的中秋?”
沈绯瑶的目光落在玉佩上,心中陡然一惊:“梅是梅林!宫门后山的梅林,那里有一座废弃的梅香别院,是当年柳凝雾居住过的地方!”
她猛地抬头,看向后山的方向。夕阳的余晖,将梅林的轮廓染成了一片金红,看上去宁静而祥和,却不知藏着多少汹涌的暗流。
“月满则取,半月后的中秋,正是月满之时。”沈绯瑶的声音带着几分凝重,“柳凝雾是想让柳墨尘,在中秋之夜,去梅香别院取虎符!”
金繁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看来,柳墨尘的作用,远不止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不仅是柳长云的棋子,更是柳凝雾夺取虎符的关键。”
“走,去梅林。”沈绯瑶握紧手中的玉佩,快步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梅林深处,梅香别院的朱漆大门早已斑驳不堪,门上的铜环生了锈,轻轻一碰,便发出“吱呀”的声响。别院的庭院里,长满了齐腰深的杂草,几株老梅树歪歪斜斜地立着,枝头光秃秃的,没有一丝生机。
沈绯瑶和金繁小心翼翼地走进别院,目光扫过庭院的每一个角落。杂草丛生的地面,布满了脚印,显然是近期有人来过。
“看来,柳凝雾果然回过这里。”金繁蹲下身,仔细查看着地上的脚印,“脚印的大小,与女子的身形相符,而且不止一次。”
沈绯瑶走到正屋的门前,轻轻推开房门。一股尘封已久的霉味扑面而来,屋内的陈设落满了灰尘,桌椅歪斜,蛛网密布。她的目光落在墙角的一个梅树桩上,那树桩被打磨得光滑圆润,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
“虎符在梅……”沈绯瑶喃喃自语,伸手抚摸着树桩上的梅花。指尖触到一处凸起,她轻轻一按,树桩竟缓缓转动起来。
“咔嚓”一声轻响,树桩下方的地面,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之中,放着一个锦盒。
金繁连忙上前,将锦盒取出。锦盒上没有锁,轻轻一掀便开了。盒内铺着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的,正是那半枚沈氏虎符。虎符呈青铜色,上面刻着狰狞的虎纹,与沈清寒手中的那半枚,正好可以合二为一。
“果然在这里。”沈绯瑶看着虎符,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柳凝雾倒是会藏,竟将虎符藏在这废弃的别院之中。”
金繁拿起虎符,仔细检查了一番,沉声道:“虎符是真的。看来,柳凝雾是想让柳墨尘在中秋之夜,来这里取走虎符,然后在宴席上,与她里应外合,夺取执刃手中的另一半。”
“我们先将虎符带走,交给清寒。”沈绯瑶将锦盒合上,“然后,在这别院周围布下暗哨。柳凝雾若是派人来取虎符,正好将其擒获,顺藤摸瓜,找出她的藏身之处。”
金繁点了点头,两人转身走出梅香别院。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落在了别院的屋顶上,将那斑驳的朱漆,染成了一片血色。
回到执刃殿时,沈清寒正在批阅文书。看到沈绯瑶手中的锦盒,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当沈绯瑶将虎符取出,放在他面前时,他的手微微颤抖。
“这半枚虎符,竟真的在梅香别院。”沈清寒拿起虎符,指尖摩挲着上面的虎纹,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柳凝雾……她终究还是对沈家,对宫门,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清寒,柳凝雾既已现身,必定会有所行动。”沈绯瑶沉声道,“我们已经在梅香别院周围布下了暗哨,只要她派人来取虎符,我们便能抓住她的把柄。”
沈清寒点了点头,将虎符收好,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中秋宴席,便是了结这一切的时候。我要让柳凝雾知道,背叛宫门的下场,是死路一条!”
夜色渐浓,旧尘山谷的宫墙之上,灯火通明。红玉侍卫们穿梭在宫道之中,严密地巡查着每一个角落。梅香别院外,暗卫们潜伏在草丛里,目光锐利如鹰,紧盯着那座废弃的庭院。
而在江南的姑苏城外,一座精致的别院之中,柳凝雾正站在窗前,看着天边的明月。她身着一袭华贵的凤袍,眉眼间带着几分妩媚,却又透着一股狠厉。
“姐姐,虎符的事,都安排好了吗?”柳长云从门外走进来,手中握着一杯酒。
柳凝雾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放心。柳墨尘是个孝子,只要他的妻儿在我们手里,他就一定会在中秋之夜,去梅香别院取虎符。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夺取沈清寒手中的另一半虎符,调动宫门暗卫,一举拿下旧尘山谷。”
柳长云举杯,眼中满是野心:“届时,姐姐便是宫门的女主人,我柳家,也能称霸江南!”
柳凝雾仰头饮尽杯中酒,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沈清寒,沈绯瑶,金繁……你们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窗外的明月,渐渐被乌云遮住。一场关乎宫门存亡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中秋之夜的宴席,注定是一场血雨腥风的较量。
沈绯瑶站在商宫的窗前,看着天边的乌云,心中满是凝重。金繁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声音温柔而坚定:“别怕,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沈绯瑶靠在他的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她抬起头,看着他眼中的坚定,轻轻点了点头。
是啊,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只要他们携手并肩,就没有跨不过去的难关。
中秋之夜,月满西楼。旧尘山谷的这场宴席,注定要载入史册。而沈绯瑶和金繁,早已做好了准备,迎接这场风雨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