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海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一寸寸绷紧,几乎就要断了。
那不是斗法。
那是战争。
张孟川的话,像一口冰冷的铁钟,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三天来,他每一次打坐,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那股山雨欲来的窒息。
脚下的山岩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就像是地脉深处有一头巨兽在翻身。
张玄远猛地抬头,望向潮音山大阵之外的茫茫天际。
来了。
天边,先是出现了一片细碎的星芒。
紧接着,那星芒迅速扩大,连成一片,化作一道席卷天地的银色浪潮,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潮音山的方向,狠狠拍了过来。
剑光。
成百上千道剑光。
每一道剑光后面,都是一个红了眼的筑基修士。
两百多道灵光汇聚成的洪流,让天空都为之失色。
张玄远的呼吸骤然一滞,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
他见过修士间的搏杀,见过家族间的械斗,可他从未见过如此阵仗。
个人的勇武,精妙的法术,在这样一道钢铁洪流面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洪流的最前端,立着一道苍老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灰色道袍,身形枯槁,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暮气。
可他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那不是愤怒,不是仇恨,而是一种燃烧到极致的、不计后果的决绝。
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将自己的性命和宗门的未来,全都押在了这最后一掷上。
何振则。
洪山宗执法长老,紫府九层,寿元将近五百载。
张玄远的脑海里,瞬间跳出了张孟川给出的情报。
一个快要死的人,才最可怕。
因为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就在那剑光浪潮即将拍在大阵光幕上的瞬间,潮音山顶,九道粗壮无比的青色光柱冲天而起,精准地迎向了攻势最猛的九个方向。
“艮位,转坤位,起厚土之阵!”
“巽位辅离火,三息之后,齐射!”
一道清冷沉静的女声,透过阵法禁制,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角落。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仿佛能将这片混乱的战场梳理得井井有条。
是董红玉。那位四阶阵法师。
张玄远看不到她的身影,却能看到她的意志。
随着她一道道法诀落下,庞大的青龙九鼎阵如同一头苏醒的巨兽,九颗巨大的青铜鼎虚影在光幕后浮现,鼎口吞吐着磅礴的灵力,与外界的剑光洪流狠狠撞在一起。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得张玄远脚下踉跄,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摇晃。
刺目的灵光爆开,将天地照得一片惨白。
狂暴的能量乱流四处席卷,大阵的光幕上泛起水波般剧烈的涟d荡。
张玄远死死抠住身边的岩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虽然身处大阵之内,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可那股透过光幕传来的、几欲毁天灭地的威压,依旧让他心惊肉跳。
他的目光越过头顶混乱的战局,不受控制地飘向了台城郡的方向。
那里,是张家的根。
孟川长老在清凉山,二长老在百草园,家主……家主应该还在族地坐镇。
那里的大阵,能扛住吗?
若是洪山宗分出一支偏师去攻打台城郡,他们……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像一根毒针,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一股尖锐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站在这里,能做的只有维持阵法的一角,像个木偶一样,被动地接受着命令,眼睁睁看着头顶的宗门巨擘们进行着决定自己生死的豪赌。
就在这时,视野的尽头,燕来峰的方向,一道粗大的黑色狼烟,如同一支饱蘸着绝望的墨笔,直直捅向了灰蒙蒙的天空。
那是吴家传讯使吴泗蘅早就约定好的信号。
最后的示警。
燕来峰遇袭!而且是顶不住的、需要全线求援的猛攻!
张玄远的瞳孔猛地收缩。
洪山宗,竟然真的双线开战!
他们的胃口,大到了要一口吞下整个台城郡东部的所有修仙家族!
这一刻,张玄远仿佛能看到,远在百里之外的张家大宅里,张乐乾同样看到了这道狼烟。
他能想象到家主那张向来沉稳的脸上,会是何种神情。
是守着自家的山门,在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攻击下苟延残喘?还是……
一个模糊的背影,在张玄远的脑海中浮现。
那背影属于张乐乾,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走出张家经营了数百年的山门。
在他身后,是错愕的族人,是灵光暗淡的护山大阵。
他会带着家族最精锐的子弟,那个名叫青禅的孩子,还有所有能战的修士,决然地踏上驰援燕来峰的险途。
那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家主。
他只是一个父亲,一个族长,一个用自己的脊梁,为身后妇孺扛起一片天的男人。
家,就这样弃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混杂着悲壮的酸楚,瞬间冲垮了张玄远的心理防线。
他明白了。
从张乐乾踏出山门的那一刻起,张家就没有退路了。
他们所有人的性命,都和台城郡五大家族的命运,和潮音山这场大战的胜负,死死绑在了一起。
赢,则苟活。
败,则族灭。
张玄远抬起头,再次望向头顶那片被法术灵光搅得天翻地覆的战场。
那刺耳的轰鸣,那摇晃的大地,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无比真实。
“所有弟子听令!”
张孟川那沙哑而疲惫的吼声,如同炸雷般在他耳边响起,瞬间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拽了回来。
“敌分九路,强攻阵眼!所有人,各就其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