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凛冽的清醒。当第一缕天光刺破曼谷的雾霭时,公寓里的三个人已经整装待发。
宿醉?不存在的。塔纳贡虽然昨晚闹了那么大一个乌龙,还睡得昏天黑地,但年轻人的恢复力惊人,加上赛前肾上腺素的作用,他醒来时除了脑袋还有点隐隐作痛,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甚至比平时更加锐利,仿佛昨晚那个抱着巴差哭诉、认错人告白的家伙是另一个人。
他显然记得自己昨晚干了什么,看到巴差和他汶时,脸瞬间红成了煮熟的虾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期期艾艾地道歉:“巴差哥,他汶哥,昨晚我……我喝多了,胡说八道,你们千万别介意!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不对,我是那个意思,但不是对巴差哥你……”
他语无伦次,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巴差看着他这副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提昨晚的具体细节,只是说:“没事,都过去了。今天,专注比赛。”
他汶则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示,只是检查着两人的装备包,确保万无一失。只是在塔纳贡因为尴尬而不敢看他时,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近似于“算你识相”的冷光。
早餐是简单的能量棒和功能饮料。沉默而迅速地解决后,三人提着各自的装备包,走出了公寓。电梯下行时,金属墙壁映照出三个沉默而紧绷的身影。塔纳贡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将昨晚的糗事和赛前的紧张压下去,眼神渐渐沉淀,只剩下对即将到来战斗的专注。
驱车前往伦披尼拳馆的路上,曼谷的街道刚刚苏醒。越靠近那座泰拳圣地,空气中那股无形的、混合着热血、荣耀与残酷竞争的气息似乎就越发浓烈。路上能看到不少同样前往拳馆的车辆,以及一些早早守候在附近的拳迷和记者。
抵达伦披尼,从专用通道进入后台休息区。这里早已人声鼎沸,来自各个拳馆、各个级别的拳手们在进行着最后的准备——缠手带,涂抹药油,进行简单的热身,空气中弥漫着汗味、药油味和一种近乎原始的、一触即发的战意。
他汶和巴差的比赛都在晚上,作为备受瞩目的“国王杯”冠军,他们被安排在靠后的重要场次。而塔纳贡的比赛则在下午,属于较早的轮次。
工作人员前来核对信息,并带领拳手们去各自的准备区域。塔纳贡跟着工作人员离开前,回头看了他汶和巴差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紧张。
巴差对他做了个“加油”的口型。
他汶则只是微微颔首。
看着塔纳贡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他汶拿出手机,找到了昨晚保存的那段视频。他看了一眼旁边正在做最后拉伸的巴差,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一瞬,然后,没有丝毫犹豫,点开了威罗的聊天窗口,将视频发了过去。
没有附言,没有解释。只有一个视频文件。
发送成功。
他汶收起手机,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走到巴差身边,开始帮他检查手带的松紧。
巴差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轻声问:“发给威罗哥了?”
“嗯。”他汶应了一声,语气平淡。
巴差没再说什么。他知道,他汶的决定总是简单直接,却又往往切中要害。塔纳贡的感情,威罗的回避,或许真的需要这样一个“外力”来打破僵局。只是不知道,威罗哥看到那段视频,会作何反应。
与此同时,普拉维特拳馆内。
威罗刚刚结束一早的训练指导,正拿着毛巾擦汗,手机就震动了一下。他拿起一看,是他汶发来的消息,一个视频文件。
他汶很少主动联系他,更别说发视频。威罗有些疑惑,点开了视频。
画面有些晃动,但很清晰。背景是他汶和巴差的公寓客厅。镜头中央,是塔纳贡——那个他从小看着长大、总是活力四射又有点傻气的金毛小子。
可视频里的塔纳贡,和平日完全不同。他脸颊酡红,眼神迷离又炽热,紧紧抓着巴差的肩膀,声音因为激动和醉意而颤抖,却无比清晰地喊出了那句话:
“威罗哥!我……我喜欢你!不是弟弟对哥哥的喜欢!是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的那种喜欢!你听到了吗?!我塔纳贡,喜欢你!”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威罗拿着手机,僵在了原地。毛巾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他毫无所觉。
周围训练的声音,学员的呼喊,似乎都在瞬间远去。他的耳边只剩下视频里塔纳贡那声嘶力竭、带着少年人全部勇气和笨拙真挚的告白。
喜欢?不是弟弟对哥哥的喜欢?
威罗的大脑一片空白,随即,无数画面和片段如同潮水般涌来——
是塔纳贡小时候跟在他屁股后面,奶声奶气喊“威罗哥”的样子;
是塔纳贡训练受伤,偷偷躲起来哭,被他发现后强装坚强的样子;
是塔纳贡拿到第一个小型比赛冠军,兴奋地扑到他身上分享喜悦的样子;
是塔纳贡渐渐长高,肌肉变得结实,眼神却依旧清澈地追随他的样子;
是最近,塔纳贡似乎总想对他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眼神里带着他以前未曾读懂的热切和忐忑……
他一直把塔纳贡当成需要他照顾、保护的弟弟。他享受那份依赖,也理所当然地承担着兄长的责任。他从未想过,这份感情会在塔纳贡心里,悄然发酵成另一种模样。
震惊过后,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有被隐瞒(或者说自己迟钝)的愕然,有一丝被冒犯(?)的不悦,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触动,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悸动。
塔纳贡……那个总是阳光灿烂、有点莽撞却心地纯良的少年,原来在看着他时,心里藏着这样一份沉重而热烈的情感。他不是在胡闹,他是在用自己全部的努力和勇气,想要靠近,想要证明,想要……被平等地看待,被认真地爱。
威罗靠在拳馆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他问自己:我对塔纳贡,到底是什么感觉?
是纯粹的兄弟之情吗?是的,他关心他,照顾他,希望他好。
可是,当看到塔纳贡和别的学员走得近时,心里那点微妙的不舒服是什么?
当塔纳贡渐渐长大,身材变得挺拔,偶尔露出的成熟侧脸让他有些陌生又有些吸引时,那瞬间的失神是什么?
当塔纳贡用那种充满信赖和……或许还有别的什么的明亮眼神望着他时,他下意识移开视线的慌乱又是什么?
他一直把这些归结为“兄长对弟弟成长的不适应”和“对小孩子过于依赖的担忧”。可现在,塔纳贡用最直接(虽然醉醺醺)的方式,把一切都摊开了。
逃避吗?像以前一样,用“你还小”、“你只是一时冲动”这样的话搪塞过去?
还是……正视这份感情,也正视自己内心那些被忽略的、细微的波澜?
威罗睁开眼,眼神复杂地看着手机屏幕上定格的、塔纳贡告白时的画面。那小子今天下午有比赛,在伦披尼。他一定很紧张,也很期待吧?期待用一场胜利,作为走向他的“成年礼”?
他想起塔纳贡最近拼命训练的样子,想起他眼中日益坚定的光芒。那小子,是认真的。
沉默良久,威罗弯腰捡起地上的毛巾,用力攥在手里。他做出了决定。
他转身,快步走向拳馆门口,对正在指导学员的普拉维特说了一句:“师父,我出去一趟。”
普拉维特正懒洋洋地靠在藤椅上,闻言掀了掀眼皮,看了威罗一眼,似乎从他紧绷的神色中看出了什么,没多问,只是挥了挥手:“去吧。”
威罗冲出拳馆,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伦披尼拳馆。”他的声音有些急促,但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清明和坚定。
他要去那里。不是以一个兄长的身份去旁观,也不是以一个教练的身份去指导。他要以一个……或许可以成为另一种身份的人,去见证那个勇敢少年的重要时刻,去给他一个回应,一个迟到的、但不再逃避的答案。
出租车汇入车流,朝着泰拳圣地的方向疾驰而去。威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跳得有些快,掌心微微出汗。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但他知道,他必须去。
因为塔纳贡已经勇敢地迈出了那一步。现在,轮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