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的血液,几乎凝固。
他终于明白。
顾夜宸不是在帮他。
他是在用他的伤,去清算那些让他不快的人。他成了一把刀,一把被顾夜宸握在手里,向别人挥去的刀。
而他这把刀,甚至没有说“不”的权利。
顾夜宸挂断电话,手机放回口袋。
他低下头,对上苏言那双惊恐跟难以置信的眼。
两人目光在安静病房里交汇。
一个带着绝对的控制跟占有。
另一个,是坠入深渊的,彻底的绝望。
病房门被推开,打断这场无声对峙。
护士推着不锈钢器械车走进来,医生跟在后面。他们都低着头,不敢看房里两人。
“顾先生,我们现在为他处理伤口跟上石膏。”医生小心翼翼报告。
顾夜宸没说话,只向后退一步,拉开一点距离。
这个动作,是一个许可。
护士走上前,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她蹲下身,冰冷金属尖端触碰到苏言的裤腿。
苏言身体一颤。
护士没抬头,只沿着裤缝,“咔嚓、咔嚓”的剪开他那条沾满泥土的旧牛仔裤。
布料被撕开,他受伤的左腿完全暴露在空气中。肿胀脚踝是难看的青紫色,跟苍白小腿皮肤对比分明。
他的尊严,裤子似的,被轻易剪开,暴露在这些人面前。
医生开始用消毒棉球清洁他脚踝周围的细小伤口。碘伏的刺激性气味跟冰凉触感,让苏言肌肉不自觉抽搐。
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顾夜宸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他目光沉静,像个欣赏作品的雕塑家,看着一块顽石如何被处理,打磨。
接下来是上石膏。
浸透温水的石膏绷带一圈圈缠上他的脚踝跟小腿。绷带湿润,沉重,带着温热的包裹感。它们紧贴皮肤,固定骨骼,也固定了他。
随着水分蒸发,石膏开始变硬,变冷。
那重量变得真实清晰。
像个白色坚硬的镣铐,永久焊在他身上。
从脚踝到小腿,身体的一部分,被这个不属于他的意志,强行塑造成另一个样子。
医生护士处理完一切,收拾好东西,躬身退出。
房里再次只剩他们两人。
苏言躺在病床上,左腿被垫高,那个白色石膏在柔和灯光下格外刺眼。
他动不了。
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囚徒。
顾夜宸拉过一张椅子,坐到病床边。他坐的很近,膝盖几乎要碰到床沿。
这个距离,满是侵略性。
苏言把头转向另一侧,看窗外夜景。他试图用沉默构建最后一道防线。
过了一会儿,病房门再次被敲响。
顾夜宸的助理提着食盒进来。他将食盒放在床头柜上,打开盖子。
不是医院饭菜。
是精致冒热气的菜肴。清蒸鲈鱼,翠绿芦笋,还有一盅看起来炖了很久的清鸡汤。
香气在房里弥漫开。
苏言的胃因这股香气痉挛一下。他已经很久没正经吃过东西。
“吃掉。”顾夜宸的声音响起。
苏言没动,也没回头。
“我没胃口。”他对着窗户说。
身后没有回应。
几秒后,他感觉床垫微陷。顾夜宸坐到他床边。
一只手伸过来,捏住他下巴,强迫他转过头来。
顾夜宸力气很大,苏言的下颌骨被捏的生疼。他被迫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眼。
“我不想说第二遍。”顾夜宸说。
他另一只手端起汤碗,用勺子舀了一勺,递到苏言唇边。
温热勺沿,碰到他冰冷的嘴唇。
苏言紧闭着嘴,下颌肌肉因为对抗而绷紧。
汤的热气,拂在他脸上。
顾夜宸很有耐心。他只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前进,也不后退。
这是一场意志力的较量。
但苏言知道,他输定。
他的身体在叫嚣饥饿,脚踝在隐隐作痛,而眼前这个男人,拥有无限的时间跟权力。
几秒后,他放弃。
他松开紧咬的牙关,微张开嘴。
温热液体滑进喉咙。那汤很鲜美,却没有一丝味道。他像吞咽药物般,机械的把它咽下去。
顾夜宸松开他下巴。
他一勺勺的喂着。苏言一言不发的吞咽着。
这不是进食,这是一场驯服。
一碗汤见底,顾夜宸没再继续。他把碗放回桌上,用纸巾擦了擦自己手指。
“那个出租屋,你不用回去了。”他开口,像宣布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苏言心猛地一沉。
那是他唯一能称之为“家”的地方。那个破旧狭窄的房间,是他最后的退路。
“为什么?”他问。
“那种地方,不适合养伤。”顾夜宸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也不适合‘我的人’住。”
“我的人”三个字,烙铁似的,烫在苏言神经上。
他看着顾夜宸,这个男人正用自己的方式,把他从原本的世界里连根拔起,移植到他亲手打造的华丽牢笼里。
顾夜宸手机震动一下。
他拿出来看一眼,把手机屏幕转向苏言。
一条新闻推送的标题。
《<烽火>剧组导演李成安因安全事故丑闻被行业联合抵制》。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据悉,其背后投资方已全面撤资。
苏言瞳孔骤然收缩。
这才过了多久?!一个在片场可以随意辱骂别人的导演,就这么轻易被毁掉。
顾夜宸收回手机。
“我说过,我不喜欢我的东西受损。”他看着苏言惨白的脸,声音平淡,“无论是东西本身,还是导致它受损的原因。”
说完,便叫助理进来。
“办出院。去静庭。”
苏言没再说话。
他被扶上轮椅,推出病房。他的身体麻木,大脑也一片空白。
他被带离医院,坐上那辆黑色保姆车。
车子穿行在繁华城市夜景中。苏言看着窗外那些闪烁的霓虹灯,感觉自己像被绑架的灵魂。
车最终驶入一个戒备森严的地下车库。
一部电梯从车库直达顶层。
电梯门打开。
展现在苏言面前的,不是走廊,而是一个巨大空旷的客厅。一整面墙都是落地玻璃,窗外是整座城市璀璨的夜景,仿佛踩在星河之上。
房里没开灯,只有城市的光透进来,照亮昂贵地板跟简约的家具轮廓。
这里太大,太安静,静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顾夜宸推着轮椅,带他走进去。
电梯门在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合上。
把他跟他所熟悉的世界,彻底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