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小城的夜晚很安静。
除了窗外节奏的海浪声，听不见别的杂音。空气里是淡淡咸湿味，混着画室的松节油跟颜料的气息。这是苏言选择的生活，一种宁静跟孤独包裹的安全感。
画室二楼的卧室里，苏言已经睡下，白天的疲惫让他很快入梦。教孩子画画，看他们用稚嫩的笔触涂抹五彩斑斓的世界。这种纯粹的快乐，是他过去不敢奢望的。
一切都很好。
可梦境是理智没法掌控的国度。
黑暗四面八方涌来，不是纯粹的黑，是带着华丽质感的暗色调。天鹅绒的窗帘。冰冷的大理石地面。还有空气里那股熟悉的，混合雪松跟烟草的侵占性气味。
他又回到那个地方。
那座被顾夜宸称为“家”的牢笼。
梦里他赤脚踩在冰冷地面，身上是宽大的白色丝质睡袍。想跑，双腿却铅灌似的沉重。他拼命的跑过长长走廊，两边墙壁挂满他的画像。画里的他，每一幅，都带着精致又空洞的微笑，眼里没有一点光。
身后传来那个声音，带着笑意，像条冰冷的毒蛇缠上脚踝：“言言，你要去哪里？”
苏言不敢回头，跑的更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的跳，几乎要炸开。他能感觉，那道目光钉子似的钉在他背上。
终于，看到一扇门。拼尽力气扑过去，拉开门，门外不是自由的阳光，是一间更衣室。正中央的镜子，照出他的模样。
镜子里的他，锁骨上那个属于顾夜宸的纹身是妖异的红光，像一个烧红的烙印。
一只手从身后伸来，微凉体温，覆上那个纹身。指腹摩挲皮肤，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占有。
“真美。”顾夜宸的胸膛贴着他后背，滚烫呼吸喷在耳廓上，“这是只属于我的艺术品。”
“不……”苏言想挣扎，身体却动弹不得，如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
顾夜宸手指微一用力，纹身处传来灼烧的刺痛。
“你是我的，苏言。”
“永远都是。”
那声音如魔咒钻进大脑，每个字都化作尖针刺向神经。窒息感排山倒海的袭来。
“不！！”
苏言猛的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额头跟后背满是冷汗，黏腻的汗浸湿睡衣。他茫然的环顾四周，熟悉的简陋卧室，月光从窗户洒进来，照亮地板一角。远处，海浪声依旧温柔。
这里是海边的小画室，不是那个囚笼。
他安全了。
苏言抬起颤抖的手，下意识抚向左边锁骨。
那里什么都没有。
皮肤光洁平滑，经过多次激光手术，耻辱的印记早消失不见，只剩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淡粉色痕迹。没有灼热，没有刺痛，只有皮肤的温度。
可为什么……感觉还是那么清晰。
针刺破皮肤的痛，男人一遍遍亲吻抚摸的触感，都刻在灵魂里，即便身体的疤痕祛除，心里的烙印却依然滚烫。
他掀开被子下床，没开灯，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冰凉触感从脚底传来，混乱的大脑清醒几分。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让带咸味的海风尽情的吹在脸上。夜色下的海面深邃广阔，一望无际。
自由。
这是他用半条命换来的。
可过去的阴影就像深夜的大海，看似平静，深处却藏着能吞噬一切的暗流。白天，他可以伪装成正常人，一个温和的绘画老师。可到了晚上，所有防御卸下，那些被压抑的恐惧跟痛苦就会卷土重来。
他知道，这叫创伤后应激障碍。
医生说，疗愈需要时间。
苏言在窗边站了很久，直到身体的颤抖平复，才转身走进小厨房，倒了一杯温水。
他握着水杯，坐在黑暗里，看窗外天色一点点从墨蓝变成灰白。
已经逃出来了，他对自己说。
那个人也得到应有的惩罚。
生活在往前走，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像在背诵课文。可他知道，安宁只是一层薄冰，噩梦，就是冰下那头随时可能破冰而出的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