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嘴唇上的那点刺痛，变得格外清晰。
像一个标记。
一个烙印。
提醒他，他到底，是谁的所有物。
地胶的冰冷顺着掌心跟膝盖，侵入四肢百骸。
苏言趴了很久。
直到肌肉的酸痛压过了所有情绪。
他用手臂撑起身体。
这个动作缓慢僵硬，像台生了锈的机器。
他站起来。
训练室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城市的微光，勾勒出器械冰冷的轮廓。
他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出训练室，脚底板踩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湿漉漉模糊的印记。
他需要洗个澡。
把身上的汗，跟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味道，都冲掉。
浴室的灯光是冷白色的。
苏言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汗湿的黑发贴在苍白额头，锁骨的线条因消瘦格外分明。嘴唇上一点微小的破口，已不再流血，只是微微红肿。
是顾夜宸的指尖，按压过的地方。
他打开水龙头，掬起一捧冰水泼在脸上。
冷水的刺激让神经猛地一抽。
他抬起头，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
目光再次落回镜子里。
镜子右上角，那个用来固定镜子的黑色装饰螺丝。
有什么东西在上面，反射出一点极微弱的，不属于这空间的光。
一个比针尖更小的红点。
一闪而过。
苏言的动作停住。
手还维持着捧水的姿态，水从指缝间流下去。
他的呼吸也停住。
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黑色螺丝。
那不是螺丝。
那是个镜头。
一股寒意比刚才的冷水更刺骨，从尾椎骨瞬间炸上头顶。
他慢慢的直起身。
走近镜子。
指尖隔着空气，描摹那个微型摄像头的轮廓。
他在这里洗漱。
他在这里，看着自己身上被制造出的伤痕。
他在这里，试图洗掉不属于自己的气味。
而另一个人，在另一个地方，看着他。
看着这一切。
苏言猛地转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大口的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疯了般擂动，撞得肋骨生疼。
如果这里有...
那么...
他冲出浴室，冲进卧室。
没有开灯。
他站在黑暗里，像头被惊扰的野兽，警惕的环视着这个他睡了无数夜晚的房间。
天花板。
那个不起眼的烟雾报警器。
报警器上，用来显示工作状态的红色指示灯，正以一种固定的频率闪烁。
他爬上床站上去。
天花板很近，触手可及。
手指颤抖着，碰到那个冰冷的塑料外壳。
他看见了。
在红色指示灯旁边，那个伪装成散热孔的微小黑色镜头。
它正对着这张大床。
对着他蜷缩挣扎跟沉睡的地方。
苏言的身体晃了一下，差点从床上摔下。
他扶住墙，稳住自己。
客厅。
那个挂在墙上昂贵的极简风格电子时钟。
数字的缝隙里，藏着一个。
书房。
那排书架深处，一本厚重精装书的书脊上，有一个。
甚至，那个训练室。
他刚刚趴在地上，像狗一样喘息的地方。
通风口的格栅后面，也有一个。
到处都是。
无处不在。
这个华丽巨大的公寓不是牢笼。
它是一个展览柜。
而他，苏言，是里面唯一的一件，被二十四小时无死角展出的藏品。
他的每一次呼吸。
每一次皱眉。
每一次失眠。
每一次，在无人之处流露出的脆弱跟痛苦。
都被一双眼睛贪婪的尽收。
顾夜宸。
他不仅要占有他的身体，他要吞噬他的全部。
包括他最隐秘不堪，属于自己的每一秒。
苏言靠着墙，缓缓的滑坐到地上。
他抱住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
没有声音。
没有眼泪。
只有一种被彻底剥夺，被完全侵犯后，极致冰冷的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
他抬起头。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吓人。
他站起来。
他脱掉身上那件湿透沾满汗水的t恤。
然后是长裤。
他赤裸身体，走回那间他刚刚发现秘密的浴室。
他站在镜子前。
看着镜子里那个微小的黑色镜头。
他知道，顾夜宸在看。
他没有躲闪。
只是平静的抬起手，打开淋浴的开关。
温热水流从头顶浇下。
水珠顺着他的头发，流过脸颊跟脖颈，流过胸口上那些淡红色伤疤，流过平坦小腹。
他闭上眼睛仰起头。
任由水流冲刷着身体。
他不再是一个被窥探的，惊慌失措的猎物。
从这一刻起。
他也是一个站在聚光灯下的演员。
而这场戏的观众，只有一个人。
他要演给他看。
演一个顺从完美的，属于他的藏品。
直到，找到能把这个展览柜彻底砸碎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