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门铃准时响起。
苏言坐在沙发上，膝上摊着一本书，但他没翻，只是盯着铅字。顾夜宸从书房出来，衬衫熨烫平整，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瞥了苏言一眼，没说话，径自走向门口。
门外是李老师，一身深色职业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无表情。她一进来，房间里的空气都仿佛稀薄几分。
“顾先生。”她微微颔首，目光却越过顾夜宸，直直落在苏言身上。
“交给你了。”顾夜宸侧身让开，没离开，反倒走到单人沙发坐下，双腿交叠，姿态闲适，目光却笼住了整个客厅。
李老师走到苏言面前，身高迫使他必须仰视。
“站起来。”她的声音平得像一条直线。
苏言合上书放在一边，站了起来。
李老师的手搭上他肩膀，用力一扳，把他微倾的身体扳正。“站直，沉肩，收腹。”她的指尖隔着薄衣，一节节按压跟确认他的脊椎，那触感冰冷，精准得像机器。
苏言的身体被迫摆出一个标准姿态，感觉自己不像个人，更像个待校准的木偶，僵硬的肌肉微微发酸。
“现在，走路。”李老师后退两步，指着客厅另一头，“从这儿走到窗边，再走回来，匀速，身体轴线保持稳定。”
苏言迈开步子，动作有些僵硬。
“手臂别动。”李老师的声音立马响起，“手臂不是用来平衡的，只是身体的一部分，放松，自然垂下。”
他停下，重来。他能感到顾夜宸的视线黏在背上，比李老师的指令更叫人窒息。他走到窗边，转身，再走回来，厚重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整个空间只剩下李老师冰冷的声音，跟顾夜宸偶尔翻书的轻响。
“手。”李老师拿起一只高脚杯递给苏言，“三根手指拿杯柄，拇指食指中指，别碰杯肚，手温会影响酒的口感。”
苏言接过杯子，冰凉的杯壁在指尖凝出细小的水珠，他的手有些不稳，杯里的清水轻轻晃荡。
“稳住。”李老师的手覆上他的手背，强行固定住姿势，“晚宴上，你手里会一直有杯酒，不喝也得端着。它是你的道具，也是你的盾牌。”
苏言垂下目光，看着杯中晃动的水面。道具，盾牌。他的一举一动，原来都有了设定好的意义。
李老师看了一眼手表：“休息十分钟。”她转身走向顾夜宸，低声汇报着什么。
苏言站在原地，没放下手里的杯子。他听不见两人的对话，但能感到顾夜宸的目光不时扫过来。他需要一个机会。
他视线在房间里搜索，书房门开着一条缝，从他这儿正好能看到书桌一角，那里有个黑色的笔筒。
心脏，猛地一跳。
“去给我倒杯水。”顾夜宸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打断了那边的交谈。
苏言马上放下酒杯走向厨房，经过书房门口时脚步没停，倒水的整个过程，后背都绷成一条直线。
他端水杯回来递给顾夜宸。
“再去练走路。”顾夜宸接过水杯。
这次李老师没跟过来，依旧站在顾夜宸身边。
苏言重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一次，两次。路线经过书房门口，每次经过，他的视线都飞快的往里瞥一眼。那个笔筒，离他不过几步远。
他需要一个靠近书桌的理由。
第三次转身，他脚下“不小心”一绊，身体猛地向前趔趄，手下意识扶住旁边的门框。
“怎么了？”顾夜宸的声音透着不悦。
“没什么。”苏言稳住身体，低声说，“地毯好像不平。”
他弯腰假装整理地毯，这个动作刚好让他处在顾夜宸跟李老师的视线死角，身体挡住了门口。心跳擂鼓。就是现在。
他一手按着地毯，另一只手飞快伸向书桌，指尖碰到笔筒，探进去一摸，是一支很细的笔。来不及犹豫，手指用力，抽出笔芯——一截几厘米长的金属管，顶端带墨。
他一把将笔芯攥进掌心，冰冷的金属硌着皮肤。
他站起身转过头，顾夜宸正看着他，眼神审视。
“继续。”顾夜宸说。
苏言点点头，继续往前走。手心紧张得出汗，紧紧攥着那截小小的笔芯。这是他唯一的武器。
他还需要纸。
下午五点，课程结束。李老师一走，房间又回到那种窒息的安静里。晚饭时苏言没什么胃口，顾夜宸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不在焉。
“明天加表情管理课。”顾夜宸切着牛排，头也不抬，“我不希望你顶着这副表情出现在任何人面前。”
苏言握着刀叉的手指收紧。
“我想去一下洗手间。”他放下刀叉说。
顾夜宸抬眼看他几秒，点了点头。
苏言起身走向洗手间，他知道顾夜宸在看他。他关上门，没反锁，反锁会引起怀疑。
他拧开水龙头，让水流声掩盖一切。他从裤袋里摸出那截笔芯。现在需要纸。他环顾四周，洗手台有盒抽纸，太软，易烂。目光最后停在马桶旁的备用卷纸上。
他抽出一卷，撕开外包装，抽出中间的硬纸筒。纸筒内壁粗糙，但够坚韧。
他背靠冰凉的墙壁，展开纸筒，用那截笔芯，在昏暗光线下，一笔一划地刻字。他不敢用力，怕出声，笔芯尖端在硬纸板上划过，留下浅浅的带墨凹痕。
救我。苏言。被困。
只有这三个词。他不敢多写。
写完，他把纸筒重新塞回卷纸里，再把卷纸放回原处。那是个不起眼的角落，顾夜宸永远不会注意，但清洁工换卷纸时，一定会发现这个空纸筒。
他把用完的笔芯扔进马桶冲掉，旋转的水流带走了唯一的证据。
苏言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嘴唇紧抿。他用冷水拍了拍脸，想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点。
他打开门出去。
顾夜宸还坐在餐桌旁，像是在等他，他没看苏言，只盯着面前的红酒。
“过来。”
苏言走到他身边。
顾夜宸冷不丁伸手，抓住苏言的手腕，拇指用力按上他的脉搏。苏言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心跳很快。”顾夜宸抬起头，直视着苏言，“紧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