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跟苏言这几天的心情一样。
顾夜宸被带走已经一个星期了。
网络上的舆论不仅没平息，反而越闹越大。曾经高高在上的影帝，现在成了人人喊打的犯人，过去的成就被一条条翻出来，和他犯的事放在一起，显得格外讽刺。
苏言对这些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他缩在朋友陈哲公寓的沙发里，身上盖着一张薄毯子，眼神没有焦点的落在面前的茶几上。
电视开着，声音调到了最小，只有模糊的光影在屏幕上闪，偶尔能看见顾夜宸那张曾让他心动也让他害怕的脸。
陈哲端着一碗刚煮好的热粥从厨房走出来，小心的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响。
“言言，吃点东西吧，你都一天没怎么吃了。”陈哲的声音里全是担心。
苏言的眼珠慢慢动了动，视线落到那碗冒着热气的白粥上，胃里却没什么食欲，反而有点想吐。
“我不想吃。”他的声音有点哑。
陈哲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苍白的脸，心疼的不行。
“我知道你难受，但人是铁饭是钢，你总得顾着自己的身体。”陈哲叹了口气，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递到苏言嘴边，“听话，就吃一口。”
苏言看着悬在嘴边的勺子，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微微张开了嘴。
温热的白粥滑进喉咙，带着米粒的甜味，却暖不了他冰冷的身体。
“谢谢。”苏言低声说。
“跟我客气什么。”陈哲把碗塞到他手里，“你自己慢慢吃，我去给你收拾一下那些箱子，总堆在客厅也不是个事。”
那些箱子，是陈哲前几天陪着他一起从那个被媒体叫作金丝雀牢笼的别墅里搬出来的。
里面装着苏言不多的私人物品，还有……顾夜宸赏给他的，数不清的昂贵奢侈品。
从事发到现在，苏言一直躲着不去碰那些东西，好像它们会烫伤人一样。
他小口小口的喝着粥，听着陈哲在不远处整理纸箱的声音。
突然，陈哲“哎哟”了一声。
苏言抬头看去，看见陈哲正从一个打开的箱子里，捧出一个丝绒盒子。
那盒子苏言认得，里面是一块很贵的定制腕表，顾夜宸在他生日时送的。
其实是顾夜宸强制性的给他戴上，并且不许他摘下来。
那冰冷的金属感，好像还留在手腕上。
“我的天，这……这不是那块传说中的‘星空’吗？全球限量三块的那个？”陈哲的眼睛瞪得溜圆，语气里全是不可思议，“我只在杂志上见过，这玩意儿居然是真的！”
他的惊叹声像根刺，扎进了苏言的耳朵里。
苏言放下碗，站起身，一步步朝着陈哲走过去。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不再空洞，而是结了一层冰。
“言言，你……你没事吧？”陈哲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把手里的盒子合上。
苏言没回答，只是伸出手，从箱子里拿出了另一样东西。
那是一套高定西装，顶级羊绒面料，在灯光下泛着奢华的光泽。
是顾夜宸为了带他参加一场电影节的庆功宴，特意找人给他定制的。
苏言记得那天，他被顾夜宸像个玩偶一样打扮好，带到那个全是名流的场合，接受着众人探究或羡慕的目光。
那些目光让他浑身不自在。
苏言抓着那套西装，没有一点留恋，直接扔进了旁边一个巨大的黑色垃圾袋里。
陈哲傻眼了。
“苏言！你干什么！这套衣服……这套衣服够我奋斗十年了！”他几乎是尖叫出声。
苏言的动作没停。
他弯下腰，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的拿出来。
名贵的袖扣，扔进去。
限量版的球鞋，也扔进去。
镶着碎钻的领带夹，同样被他丢了进去。
每一件都是无数人想要的东西，此刻却被他毫不犹豫的当成垃圾一样丢掉。
陈哲看着他的动作，从一开始的心疼和震惊，慢慢变成了沉默。
他看着苏言平静的侧脸，看着他扔掉那些东西时决绝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些东西，对别人来说是财富，对苏言来说，却是枷锁，是耻辱，是那段不见天日的日子的证据。
“言言……”陈哲的声音有些干。
苏言终于停下动作，他抬起头，看向陈哲，目光落在他手上那个装腕表的丝绒盒子上。
“那个，也给我。”苏言伸出手。
陈哲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盒子递给了他。
苏言打开盒子，那块被叫作“星空”的腕表静静的躺在里面，精美的表盘上仿佛流淌着银河。
很美。
也很冷。
苏言的手指轻轻拂过表盘，然后合上盖子，手腕一扬，盒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准确的落入了黑色的垃圾袋中。
砰的一声闷响，像是给过去的一切画上了一个句号。
“疯了，你真是疯了……”陈哲喃喃自语，但这一次，他的语气里没了惋惜，反而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痛快。
苏言直起身，看着那个被塞得半满的垃圾袋，忽然笑了笑。
那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笑。
虽然很淡，却像是穿透乌云的一缕阳光。
“不，我只是醒了。”苏言说。
他转身走向另一个箱子，那个箱子里装的，才是真正属于他的东西。
几件洗得发白的t恤、一本被翻得卷了边的剧本、一个老旧的mp3，还有一张他和他母亲唯一的合影。
他把这些东西小心的拿出来，放在沙发上，然后把剩下的所有箱子，不管里面装的什么，都一股脑的倒空，将那些所谓的恩赐全部装进了垃圾袋。
一个袋子不够，就用两个。
两个不够，就用三个。
陈哲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吸了吸鼻子，走上前，从苏言手里抢过一个垃圾袋。
“我来！”陈哲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响亮，“这种体力活，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干！这些镀金的垃圾，我帮你一起扔！”
苏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把另一个装满的袋子封上了口。
两人像在进行一场默契的仪式，将那些装着不堪回忆的物品，一件件清扫出去。
公寓的客厅，很快就变得空旷起来，只剩下几个装着苏言私人物品的旧箱子，和七八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
“走，扔了去！”陈哲扛起两个最大的袋子，率先往门口走去。
苏言也提起两个袋子，跟了上去。
那些袋子很沉，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加在一起是一笔天文数字。
可苏言提在手里，却觉得无比轻松。
两人一趟又一趟，把所有的垃圾袋都搬到了楼下的垃圾回收站。
当最后一个袋子被扔进那个巨大的深绿色垃圾桶时，苏言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带着胸口积压了好久的沉闷，消散在傍晚微凉的空气里。
他和陈哲并排站在垃圾桶前，像两个刚干完坏事的小孩，对视一笑。
“回去我请你吃饭，就楼下那家麻辣烫，给你加十串牛肉丸！”陈哲拍着胸脯，豪爽的说道。
“好。”苏言笑着点头。
回到空荡荡的公寓，苏言觉得整个空间都变亮了。
他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泼了泼脸。
冰凉的水让他瞬间清醒。
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镜中的青年面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重新燃起了光。
视线下移，落在了自己左侧的锁骨上。
那里，有一个精致的纹身，是一个花体的“c”字，顾夜宸名字的缩写。
那是顾夜宸在他身上留下的，一道又深又耻辱的烙印。
是宣示所有权的标志。
过去，他每次看到这个纹身，都会感到生理性的恶心和刺痛。
但此刻，苏言看着它，眼神却异常平静。
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片皮肤。
冰凉的，没有温度。
就像那个男人一样。
扔掉了所有的东西，但这个印记，还刻在他的身体里。
苏言收回手，转身走出洗手间，从沙发上拿起自己的外套，翻出了里面那部陈哲刚给他买的新手机。
手机很便宜，功能也简单，却让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
他解锁屏幕，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一字一字的输入了几个字。
——激光清洗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