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平稳的驶入地下车库,停在苏言专用车位上。
引擎一熄火,包裹两人一路的沉默被撕开,车厢里只剩空调系统轻微的运转声,跟彼此无法忽略的呼吸。
晚宴上,苏言那句“为我制定对付赵总的所有计划”,像根刺扎在两人之间,至今未消。
那不是商量,是命令。
苏言没立刻下车,透过后视镜,看着那个握方向盘的男人。顾夜宸低着头,侧脸隐在昏暗里,神情不明。他就像个尽职的司机,安静的等待着雇主下一步指令。
苏言知道,从他说出那句话开始,这个男人的身份,就不仅是司机。
“下车,去画室。”苏言打破寂静,声音冰冷。
“是。”顾夜呈的回应低哑。
画室的门被打开,一股熟悉的松节油跟颜料混合的气味扑来。这是苏言的领地,是他的世界,这里的一笔一画,都烙着他的灵魂。
他径直走到画室中央,坐在那张惯用的高脚椅上,姿态随意,却带着不容置喙的主人姿态。他没开主灯,只开了画架旁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晕出一小片区域,把画室其余的巨大空间都推入更深的黑暗里。
顾夜宸跟着进来,像个闯入者,拘谨的停在门口,没再往前一步。他的身形在阴影里显得单薄,跟这个充满艺术气息和生命力的空间格格不入。
苏言没看他,指尖轻轻摩挲着一张画纸边缘,淡淡开口:“开始吧。”
顾夜宸沉默片刻,像在组织语言。他终于迈开步子,却不是走向苏言,而是走到那片光晕的边缘,站在黑暗跟光明的交界线上。这个位置,既能让苏言看清他,又保持了一个绝对安全的下属距离。
“赵总,本名赵立强,靠灰色地带的房地产项目起家,为人性急,好大喜功,报复心极强。”
他的声音响起,起初还有些干涩,但随着话语继续,那层属于“司机”的外壳正一片片剥落。
“您之前收到的邮件里,提到了他目前最重要的三个项目。其中,星海湾地产项目是他的命脉,但资金链非常紧张,严重依赖几个信托产品的融资。而这几个信托产品的底层资产,存在严重的法律瑕疵。”
顾夜宸的声音变得平稳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酷。他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一颗钉子,敲在要害上。
“我们不需要直接攻击他本人,那会让他像疯狗一样反扑。我们要做的,是釜底抽薪。”
苏言的指尖一停。
他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向顾夜宸。
灯光下,男人眼神专注锐利,判若两人。不再是车里那个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影子,而是一个站在棋盘前的顶尖棋手,冷酷的计算着每一步得失。
“第一步,我会整理一份更详尽的资料,匿名发给那几个信托产品的其他几个大额投资人。这些人比我们更怕项目暴雷,只要让他们恐慌,他们会主动向赵总施压,甚至提前撤资。这是第一把刀。”
“第二步,赵总早年为了拿地,手上很不干净。我会联系我以前在媒体的一些朋友,把一些半真半假的线索喂给赵总的商业对家。他们会很乐意去深挖,制造舆论压力,让相关部门不得不关注他。这是第二把刀。”
“第三步,关于税务。那封邮件里的证据只是引子,我们需要一个更具分量的爆点。我会引导税务稽查部门,去查他名下一家早已注销的空壳公司,那家公司,才是他真正的资金中转站和账外账。这是最致命的一刀。”
顾夜宸条理清晰的分析着,身上有股强大到无法忽视的气场。那是属于上位者的从容,是玩弄资本于股掌间的绝对自信。
苏言静静听着,心脏却像被一只手攥紧,一阵阵收缩。
他一阵恍惚。
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男人,跟记忆深处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开始重叠。
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演员,连一句台词都说不好,顾夜宸会把他叫到休息室,亲自给他讲戏。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冷静,清晰,一针见血,用最简单的话,剖析出最复杂的角色内核。
那时,他坐在对面,眼里心里全是崇拜跟仰望。
他以为,那是他生命里遇到的光。
而此刻,同样的场景,同样令人信服的分析,同样强大的气场。
他们之间,却隔着一道血淋淋的,无法逾越的深渊。
身份彻底颠倒。
他是发号施令的雇主,而对方,是等待他裁决的阶下囚。
可苏言发现,即使他拥有了绝对的权力,即使他将这个男人踩在脚下,他依旧无法忽视对方身上那种源于头脑跟手腕的,近乎恐怖的能力。
这种能力,曾经将他捧上云端,也曾经将他拖入地狱。
现在,它变成了一把武器,被他握在手里。
他折磨他,羞辱他,把他当成一个司机,一个工具,可到头来,在真正的危机面前,他最需要最依赖的,竟然还是这个男人被他剥夺一切后,唯一剩下的东西——他的头脑。
这算什么?
报复的快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烦躁跟空虚。
他以为自己是猎人,掌控一切。
可现在他才明白,只要他还需要顾夜宸的这份能力,他们就永远是捆绑在一起的共生体,他亲手打造的牢笼,不仅困住了顾夜宸,也困住了自己。
顾夜宸说完,画室重陷安静。
他身上的锐气,如潮水般退去,又变回那个沉默的,等待指令的司机。他垂下眼眸,等待苏言的审判。
苏言看着他,看了很久。
那张熟悉的脸上,刻着落魄跟疲惫,但那双眼睛深处,依旧藏着一头被锁住的猛兽。
他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冷。
“就按你说的办。”
他顿了顿,补充。
“办的干净点。”
这是命令,也是宣告。
从今夜起,他们不再是单纯的雇主与司机,而是并肩的猎手,是被命运捆绑的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