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大海嘴角那抹阴森的笑意还没完全绽放，又僵在了脸上。
他看见陆寅朝自己走来，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只有一片心悸的茫然。周身还似有层层白雾弥漫。
这是气血劲力沸腾，通过毛孔向外蒸发之兆。
这小子，竟然已摸到这层门槛？
董大海心头一跳，一股浓烈的杀机涌了上来。
此子，断不可留！
然而陆寅仅仅是迈出了那一步。
下一步，他再也无力支撑。那具仿佛被神灵附体的躯壳，在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后，骤然一软。
他眼中的茫然瞬间褪去，随即就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整个人直挺挺地朝着前方倒了下去。
“嘭！”
尘土飞扬。
“小阿哥！”
“瘦子！”
袁宝和洪九东的惊呼声同时响起。
“陆大哥！”
翟婉云也花容失色，提着裙摆就要往里冲。
就在这一瞬间，董大海动了。
他那枯瘦的身影没有丝毫预兆，如同一缕青烟，两步就飘到地上的陆寅身前。
那双手终于从袖子里抽出来，只见他三指张开，弯曲如钩，鹰爪带着一股阴冷的劲风，直取陆寅的天灵盖！
他要趁这个机会，将陆寅除之而后快！
这一爪要是抓实了，陆寅就算不死，也得是个残废。
“阉狗尔敢！！”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在码头上空响起。
白发身影瞬间横插进场，快得匪夷所思。
正是虎堂的翟隆泰！
“啪！！”
董大海的鹰爪在离陆寅头顶不到一尺的地方被生生踢开，翟隆泰像堵墙一样挡在陆寅身前。
刹时间，虎堂的徒子徒孙也全部站到老爷子身后，再是林宝山带着大豹小豹与一众袍哥，也冲进场中。
袁宝，洪九东，翟婉云紧跟在后，第一时间将昏迷的陆寅围了起来。
“老匹夫！你当真要为这小子，与我纳兰王府为敌？”
董大海一击不成，缓缓收回手，眼睛眯成一条缝，射出毒蛇般的怨毒。
他尖锐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
“为敌？”
翟隆泰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他把眼一瞪，阴阳怪气嘲讽道，“你个没卵蛋的东西，你敢做你家纳兰敬明的主吗？”
“老头子我要说一句是的！！为敌了！！你又当如何呀？”
“你敢代你家主子接吗？”
“你！！”
董大海气的冒烟，一张老脸一会清一会白。
是啊，他怎么敢接？
他不过是个下人。
王爷有何筹谋，又怎么会告诉他呢。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打手，只能替王爷干点脏活而已。
翟隆泰又往前踏了一步，浑身筋骨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一股霸道绝伦的气势四散。
“滚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这小子我虎堂保了。”
“还有，大清已经亡了！他一个前朝的王爷，还是缩着点尾巴做人的好。”
霸道！
不讲理！
这就是虎堂翟隆泰！
董大海被他骂得胸口剧烈起伏，拢回袖子里的双手攥得咯吱作响。
他死死盯着翟隆泰，又看了一眼被洪九东和袁宝扶起来，已然昏死过去的陆寅。
他知道今天已经杀不了这小子了。
翟隆泰这老匹夫说到做到，真要是把他逼急了，他真敢在这儿跟自己拼命。
为了一个还没成长起来的小子，挑起纳兰王府和虎堂的全面冲突，这个责任，他担不起。
“好……好得很……”
董大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怨毒的视线在陆寅身上停留了片刻，
“我们走！”
他一甩袖子，转身便走。
庞青山见状脸色煞白，忙喊人抬起地上的雷方，带着剩下的排帮弟子，灰溜溜就想开溜。
“庞舵主，且慢。”
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悠悠地响了起来。
是林宝山。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笑，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庞青山脚步一顿，转过身，“林大先生，还有何指教？”
林宝山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开口。
“指教不敢当。”
“只是林某记性不好，想跟庞舵主确认一件事。”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码头上数千名袍哥弟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我记得，庞舵主好像说过，只要我家老幺，能在你请来的朋友手上走过十招……”
“你就带着排帮，退出十六铺，回湘西老家？”
“不知……这话可还算数啊？”
话音一落，整个码头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哄笑。
“哈哈哈哈！算不算数啊？”
“湘西水耗子，滚回你的湘西去吧！”
“十六铺码头以后是我们袍哥会的了！”
嘲笑声，怒骂声，如同潮水一般，将庞青山和他那十几个手下淹没。
庞青山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求助似的看向已经走到码头入口的董大海，可后者连头都没回，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我……”
庞青山嘴唇哆嗦着，在数千道戏谑鄙夷的视线中，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猛地一跺脚，带着满腔的屈辱和不甘，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庞青山狼狈离去的背影，码头上的欢呼声更加热烈。
“幺哥威武！”
“幺哥霸气！“
“袍哥会威武！”
林宝山抬手，轻轻往下压了压，沸腾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他的视线落在翟隆泰身上，郑重地抱拳，一躬到底。
“今日之事，多谢翟老英雄援手，林宝山代我袍哥弟兄，谢过了。”
“屁话！”翟隆泰不耐烦地摆摆手，“老子不是帮你，老子是看上这小子了！”
他走到昏迷的陆寅身边，伸手在他身上几处大穴拍了拍，又搭了搭脉，眉头皱了起来。
“伤得不轻，内腑震荡，筋骨也有损伤，不过没伤到根基，都是硬伤。”
他转头对身后的翟婉云吩咐，“丫头，把这小子带去你那个洋医馆。”
“好！”
翟婉云应了一声，麻利的和洪九东一起将陆寅轻轻放到袁宝背上。
在虎堂弟子的护送下迅速朝码头外走去。
翟隆泰见他们离开，这才缓缓起身，对着林宝山等人道，“那，老头子这就去了。救治这小子要紧，大先生留步......”
说罢也转身就走。
小豹鲍立奎踏前一步，想做挽留，却被林宝山伸手拦住。
鲍立奎不解，“舵把子，老幺就这么给他们虎堂带走？”
林宝山看着虎堂众人离去的背影，笑了笑道，“咱们这个凤尾老幺，将来可不得了哦。”
在一片喧嚣和忙乱中，没有人注意到。
人群的边缘，一个穿着灰色长衫头戴一顶半旧毡帽的男人，深深地看了一眼袁宝背上的陆寅。
然后他压了压帽檐，悄无声息地汇入码头外的人流，很快便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