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书寓。
洪九东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雪茄，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若有所思。
叶宁端着一杯红酒，款款走来，她斜睨着沙发上毫无形象的洪九东，眼波流转。
“这通电话，真能唬住黄金荣？”
洪九东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把雪茄从嘴里拿出来，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叶老板，你太小看汪大哥在十里洋场的名声了。他老人家可是能让小儿止啼的主儿。这两天，斧头帮把青帮搅得鸡飞狗跳，黄麻皮心里早就发毛了。他那人，最怕的就是他屁股底下那张椅子坐不稳当。”
他坐起身，神情变得正经了些许，眼里的嬉笑被一抹精光取代。
“我那通电话，不是吓他，是给他个台阶下。一面是纳兰敬明那个催命鬼，一面是汪亚樵这把悬在法国佬头上的斧子。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钱没了可以再赚，要是法租界真出了大事，他这个督察长的帽子可就戴到头了。”
叶宁抿了一口红酒，有点担心道，“即便这样，你让九哥去绑法国领事，和大主教是不是有点过了？到时候怎么收场？”
洪九东一愣，装作毫不知情道，“叶老板，你可别瞎说啊！我什么时候让汪大哥去绑法国领事了？”
接着他狡黠笑了笑，“明明是法国领事被人绑架，斧头帮汪亚樵，奋不顾身把他们救了出来嘛。”
叶宁愣在原地，半晌后恍然大悟，哈哈大笑。
洪九东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重新躺了回去。
“所以啊，叶老板，可以开始物色个英国大律师了。等这事儿了了，说不定咱汪大哥还能得个好。”
...............
十六铺
“砰！”
一声枪响从远处的货仓二楼传来，一个冲在最前面的袍哥弟兄胸口爆开一团血雾，仰天倒下。
“砰！砰！”
又是两枪，又有两人中弹倒地。
“有暗枪！”
羊拐扯着嗓子大吼，他拖着一个受伤的弟兄躲到一堆麻袋后面，脸上又是愤怒又是焦急。
高处的火力点，在这种开阔的战场是最恶心的东西。
它能居高临下地收割生命，制造恐慌，打乱己方的进攻节奏。
排帮的人数虽然远少于袍哥，但靠着这几个打黑枪的家伙，竟一时遏制住了攻势。
“六哥！”陆寅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匣子炮！”
羊拐毫不犹豫，从腰间解下一个的皮套子，奋力朝陆寅扔了过去。
那是把二十响的毛瑟军用手枪，是之前裴石楠送来的。
陆寅喊人带了几把枪，防的就是现在这个情况。
他探手一捞，皮壳子稳稳落入掌中。
拔出手枪，机件咬合的精密感顺着掌心传来，一种久违的熟悉感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这东西对于陆寅来说，可比拳脚好用。
他没有丝毫停顿，左手托住枪身，右手拇指熟练地打开机头，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
身体半蹲，以一个极其稳定的姿态藏在一排货箱之后，枪口从缝隙中探出。
他的呼吸放缓，心跳平稳，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
在他的视野里，只剩下远处那个闪烁着火光的窗口。
对方似乎也发现了他，一发子弹呼啸而来，擦着货箱边缘打进后面的木板里，碎木屑溅了陆寅一脸。
陆寅纹丝不动，眼睛甚至没有眨一下。
他在等，等对方下一次开火暴露位置的瞬间。
就是现在！
“砰！”
几乎在对方枪口再次喷吐火舌的同一刹那，陆寅也扣动了扳机。
远处二楼的窗口，那个刚刚探出半个身子的枪手，脑袋猛地向后一仰，整个人从窗口消失了。
一枪毙命。
接着他没有片刻停留，枪口微移，瞄准了另一处屋顶的火力点。
“砰！”
又是一声枪响，那个趴在屋顶瓦片后的排帮枪手惨叫一声，重重摔在地上，不知死活。
“砰！砰！砰！”
陆寅一口气打空了半个弹夹，每一发子弹都精准地找到一个藏在暗处的敌人。
码头上压制袍哥弟兄的黑枪，顷刻间哑了火。
“老幺牛逼！”
鲍立奎看到这一幕，兴奋得嗷嗷直叫，手里的刀舞得更快了。
远处的梁焕也把这一幕看在眼里。
这个家伙不仅身手好，连枪法也这么利落，到底什么来头。
袍哥会的弟兄们反应过来后，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士气瞬间攀升到了顶点，再次像潮水一样压上去。
战局重新回到了一面倒的屠杀。
庞青山心头一片冰凉，他知道今天要完。
就在这时，一阵比刚才更密集，整齐，也更加沉闷的枪声，忽然从十六铺的外围响了起来！
“砰砰砰砰砰——”
这是……步枪齐射？！
陆寅心头一凛。
正在冲杀的袍哥和洪门弟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打得一懵。
只见码头入口处，一支一两百人左右的队伍，警戒着排榜方向走了进来。
他们个个穿着蓝灰色劲装，神情肃杀，手里清一色端着上了刺刀的汉阳造！
领头一人身形高大，面容英俊，腰间交叉两把标志性的短刀，正是裴石楠。
他带着人，直接在码头中央拉开了一道防线，一百多支步枪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还在负隅顽抗的排帮众人。
庞青山和他手下那几百残兵败将，瞬间被这股冰冷的杀气给钉在了原地，一个个面如死灰，连手里的刀都快握不住了。
这哪里还是江湖械斗，这他妈是正规军打过来了！
裴石楠没有理会那些吓破了胆的排帮喽啰，他快步穿过人群，径直走到陆寅面前，脸上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兴奋。
“陆兄弟！”
“裴大哥，你的伤？”
陆寅放下手里的匣子炮，看着眼前这支装备精良的队伍，也是有些意外。
裴石楠摇摇头，示意没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声音洪亮：“江浙一带所有虎堂分号的镖师，都让老爷子招回来了！”
他指了指身后那百十条汉子，和他们手里的家伙，豪气干云地说道，“一水的汉阳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