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两辆黑色轿车在英租界路口分道扬镳。
洪九东,汪亚樵与裴石楠三人换了便装,直奔火车站。
他们要去嘉兴,那里坐镇着浙沪真正的土皇帝——卢永祥。
只要搞定了老子,儿子这边的烂摊子就好收拾。
陆寅与叶宁则坐上另一辆车,陶定春那帮小老鼠的消息网确实灵通,卢小嘉为了不把事情搞的沸沸扬扬,直接把人带去了华界何丰林的公馆。
车轮碾过积水,溅起半人高的水花。
叶宁坐在副驾驶,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陆寅。
陆寅闭目养神。
叶宁打破沉默,语气里听不出什么,“老幺,我有些搞不懂,咱们为什么要去救黄金荣?做这个局不就是为了除掉他吗?”
“因为不管咱们去不去,他都死不了。”陆寅睁开眼笑了笑,“倒不如再借他做个局。”
“什么局?”叶宁一脸疑惑。
“按麻子千门的说法,叫隔山拜佛。”
陆寅看着叶宁解释,意思是要在他们与青帮黄金荣之间建立一座山。
他们可以躲在山后操控一切。
但只有陆寅自己心里清楚,不管有没有这个局,这座山自然会从天而降。
这座山叫杜月生,是一座早晚会崛起的巍峨。
既然如此,倒不如把本该属于他的借自己的手来送给他。
叶宁转过身,不再多问。
而是略显担忧的说道,“卢小嘉是个浑人没错,可何丰林却是个老江湖。咱们就两个人去闯他的龙潭虎穴,会不会太冒失了些?”
“跟军方打交道,人多没用。存心要杀人,也就是多几发子弹的事儿。”
陆寅看向窗外,“黄金荣现在是个烫手山芋,他卢小嘉可以不管不顾,杀完人回他的浙江继续当少帅。”
“可何丰林不行,他还要在这十里洋场吃饭。他本来就正与青帮合作。今天咱们出面,黄金荣要还死了。他何丰林要得罪多少沪上商界跟帮派?谁还敢跟他做生意?”
“就算他在华界再怎么只手遮天,没地方做生意的话,拿什么养他的兵。”
“我猜这老狐狸,顶多就是一个不露面。只要卢小嘉肯出来,这事儿就有得谈。”
车子在龙华镇外的一处深宅大院前停下。
门口站岗的不是寻常护院,全是荷枪实弹的大兵,清一色的汉阳造。
司机刚摇下车窗,两个当兵的就端着枪走了过来,枪口几乎要怼到他脸上,“干什么的!军事重地,不想死的滚远点!”
叶宁推门下车,一身貂皮大氅在夜风里猎猎作响。
她从手包里掏出一张烫金名片,递过去,“劳烦军爷,四马路叶宁,十六铺陆寅,求见何司令,卢少帅。”
那当兵的一听十六铺陆寅几个字,神色微微变了一下。
前阵子比武大会闹得满城风雨,只要是在十里洋场混饭吃的,谁没听过江东瘦虎的威名。
“等着。”
士兵没敢扔名片,转身跑进了大门。
没过五分钟,侧门开了。
出来的不是那个当兵的,而是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管家,管家一脸假笑,“两位老板,实在不凑巧,司令今儿个身体抱恙,早早歇下了,不见客。”
陆寅推门下车,整了整西装领口,见管家说的是这个借口,便吃死何丰林这只老狐狸不想管这闲事儿。
他看都不看那个管家一眼,径直往里走。
“哎!陆老板,您不能硬闯啊!”
管家急得伸手去拦。
跟在管家身后的两个士兵哗啦一下拉动枪栓。
可知道眼前之人是那个扬我国威的江东瘦虎,手里枪举也不是,不举也不是。
“都退下!”
一声暴喝从院里传来。
卢小嘉披着那件还带着褶皱的军装外套,手里拎着根马鞭,一脸戾气地站在台阶上。
他身后,那个脸上有疤的柴文龙像尊铁塔,寸步不离。
“我道是谁呢,敢来何公馆撒野。”
卢小嘉阴恻恻地盯着陆寅,“原来是陆老板。怎么,消息这么灵通?刚把他绑了,你们就闻着味儿来了?”
陆寅走到院子中央,微笑看着卢小嘉,“少帅好手段,有仇报仇天经地义。”
卢小嘉冷笑一声,走下台阶,马鞭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掌心,“陆老板,叶老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这时候跑来,莫不是来给那麻皮金荣当说客的?”
“要是那样,趁早滚蛋,老子现在的火还没消,保不齐连你们一块儿崩了。”
“求情?”
陆寅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点了一根,深吸一口,“少帅误会了。我和那老东西的仇,可不比你浅。”
他顿了顿,吐出一口烟雾,“前阵子法租界那场伏击,差点要了我和叶宁的命。这事儿十里洋场世人皆知,那就是黄金荣的手笔。”
卢小嘉眉头一挑,显然有些意外。
但他毕竟是将门虎子,虽然纨绔,脑子却不笨。
他盯着陆寅看了半晌,突然把马鞭往地上一摔,指着陆寅的鼻子骂道,“你狗日的陆寅!合着你是拿老子当枪使?!”
“露兰春那小娘么儿是你们安排的吧?故意激我去捧场,故意让黄金荣那个老东西揍我,好让我调兵收拾他?”
“妈了个巴子的,你们在戏台底下坐着看戏,让老子在台上给你唱黑脸?!”
卢小嘉越说越气,伸手就要去拔腰间的手枪。
叶宁眉头微蹙,手也摸向大腿外侧枪套里的勃朗宁。
陆寅却伸手拦住了叶宁,脸上波澜不惊,“少帅既然看出来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没错,这局是我做的。”
“你狗日的,倒敢认?!”
卢小嘉气极反笑,举起手枪就对准陆寅额头,“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毙了你?”
“局是局,可也是泼天的富贵。”
陆寅丝毫不惧,弹了弹烟灰,直视着黑洞洞的枪口,“少帅,黄金荣这块肥肉,要是没把好刀切开,谁也吃不到嘴里。我不过是那个递刀的人。”
卢小嘉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眼神闪烁,“什么意思?”
“黄金荣杀不得。”
陆寅语出惊人。
“放屁!”卢小嘉吼道,“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打老子脸,不弄死他,我以后还怎么混?我爹的面子往哪搁?”
“杀了他,那就是死仇。好歹他也算个法租界的督察长,先不管帮派商界,就是租界公董局施压,卢督军也不会好做,你姑父何司令那就更不好做了。”
陆寅语气平和,“但如果留他一条命,让他把吞进去的骨头全吐出来,再让他跪着给您磕头赔罪,这面子里子,还有实实在在的票子,少帅,不想要?”
卢小嘉沉默了。
他是个混蛋,但他更爱钱。
这次来沪上,本就是想跟着汪亚樵捞点偏门,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儿。
这姓陆的说得倒是没错,青帮现在可以说掌握着全国最大的烟土生意,甚至还在销往海外,那可是金山银海啊。
但是一想到被这家伙坑的丢了面子,又是一股子邪火。
“你凭什么跟我谈?”卢小嘉眯起眼睛,“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要我放了黄金荣?还是凭你在擂台上打死过几个洋鬼子就自认英雄好汉了?”
“文龙!”
他头也不回的喊了一声。
刀疤脸柴文龙上前几步,身上的那股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那是真正见过血,杀过人积攒下来的味道。
“陆寅,都说你是江东瘦虎,身手了得。”
卢小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想跟我谈生意,可以。”
他指了指柴文龙,“这是我姑父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兄弟,柴文龙。打赢他,我就听你把话说完,坑我挨打这事儿,我也过往不究。打不赢,明年今天让人去黄浦江给黄金荣烧纸。”
叶宁脸色一变,低声在陆寅耳边说道,“丧门丘八柴文龙,打的一手白眉拳,早些年在南方灭过人满门,出手极黑,是个疯子。”
陆寅扔掉烟头,脚尖碾灭火星,看向柴文龙。
柴文龙并没有像一般打手那样叫嚣,反而规规矩矩地冲陆寅抱了个拳。
那双死鱼一样的眼睛里,难得泛起一丝波澜。
“陆老板。”
柴文龙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吞过炭,“前阵子比武大会,我在台下看了。打得好。给咱华人长脸。我敬你是条汉子。”
“客气。”
陆寅回了一礼,解开西装扣子,脱下外套扔给叶宁,慢慢将衬衣袖子卷过小臂,“既然少帅有兴致,那就搭把手。”
卢小嘉退到台阶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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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规矩,拉拉评分兄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