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黄巢无眠。
王宫深处的书房内,灯火通明,将他挺拔的身影在墙壁上投射成一尊沉默的巨人。他没有批阅奏折,也没有研究军事地图,只是静静地盯着眼前的虚空。
那里,只有他能看见的系统沙盘,正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猩红色警报。
【警告:检测到大规模、有组织的反文明行为!七大世家隐藏力量启动‘焚书坑儒’计划!他们正在秘密屠杀所有不愿归顺新朝的学者,并烧毁其所有私人藏书,企图从根源上阉割你的新王朝,将天下化为一片蒙昧的焦土!】
代表“文明”与“知识”的金色数值,如开闸的洪水般飞速泄落。
每一刻的下降,都像是一把无形的刀,在他用心血构筑的新朝地基上,狠狠地剜下一块肉。
他刚刚用张全之弟的人头,向天下昭示了“法”的威严。可转眼之间,那些盘踞在阴影中的世家大族,就用更阴毒、更决绝的方式,向他发起了反击。
他们不敢在战场上与他正面为敌,便试图扼杀他未来的灵魂。
他们要毁掉的,不只是书,不只是人,而是思想的火种,是文明的传承。他们要把这片土地上所有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的智慧头脑,统统埋葬,让天下重归愚昧,让百姓永为牛马,如此,他们便能永远高高在上。
“好,好一个‘焚书坑儒’……”
黄巢的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怒火在他的胸膛里燃烧,却最终化为了一片澄澈的冷静。
你们以为,知识只在你们的藏书楼里?你们以为,人才只出在你们的门庭下?
你们错了。
枪杆子和均田令,能打下江山,能喂饱肚子。但要让这个崭新的大齐真正站起来,活下去,甚至超越以往任何一个朝代,他需要一样东西——海量的人才。
不是那些满口“之乎者也”,却对民生疾苦一无所知的腐儒。
而是能看懂账本、能设计水利、能改良农具、能制定商律的实干之才!
这些人,一直都在。他们被压在社会的底层,被世家的门阀制度所鄙视,被“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腐朽观念所束缚。
现在,是时候给他们一道光了。
天光微亮,一份由黄巢亲笔书就的《求贤令》,便随着数百名摩尼教的信徒和商队的伙计,如撒下的种子般,奔赴大齐控制下的每一个州府,甚至向着敌占区的关隘和边陲小镇渗透而去。
这份文告,犹如平地惊雷,震动了整个天下。
“奉天承运,大齐皇帝诏曰:”
“朕起于草莽,深知民间疾苦。今扫平六合,非为一家一姓之私,乃为天下万民之公。然治国之要,首在得人。唐之科举,为门阀所持,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致使明珠蒙尘,英才埋没,国事日非,此乃取乱之道也!”
“今大齐开国,万象更新,朕将开恩科取士,不问出身,不论文武!凡我大齐子民,无论商、工、农、兵,纵曾身负罪责,今改过自新者,只要识文断字,胸有韬略,皆可赴洛阳应试!”
诏令的前半段,已是石破天惊。而后半段公布的考试科目,更是让无数人跌破了眼镜。
除了传统的“经义”之外,赫然增设了“算学”、“格物”、“农桑”、“律法”、“商策”五大新科!考生可任选其一,亦可多科并考。
诏令的最后,是黄巢极具个人色彩的宣言,那段话被印刷者用最大的字号,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治国如治水,空谈阴阳五行,不如一张精准的河道图!安民如育苗,背诵圣人文章,不如一种抗旱的粟米种!朕所求者,非口舌之士,乃经世致用之才!一技之长,胜过万卷空言!”
消息传出,天下的世家大族和传统士人圈子里,立时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哈哈哈哈!笑煞我也!屠夫之选,匠人之会!那黄巢莫不是疯了?”
“算学?那是账房先生干的活!格物?奇技淫巧罢了!让一群泥腿子、臭铜板和工匠来当官,简直是沐猴而冠,滑天下之大稽!”
“等着看吧,此乃取死之道!不出三月,他那草台班子便要分崩离析了!”
他们坐在高门大院里,品着香茗,摇着扇子,将这份《求贤令》当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们笃信,天下读书人皆有风骨,绝不会去应这种“自甘下流”的考试。
然而,他们忽略了,被他们踩在脚下太久的,是怎样一股磅礴的力量。
江南,一间华丽的绸缎庄后院。一个面容清秀的青年,正被他那肥胖的富商父亲指着鼻子痛骂:“我让你学管账,你天天抱着这破算盘鼓捣什么‘天元术’!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你看看你,一点没有我当年的样子,真是个废物!”
青年默不作声,低头看着自己写满了各种复杂公式的草纸,眼中满是痛苦和迷茫。直到一个伙计悄悄塞给他一张皱巴巴的《求贤令》。
当他看到“算学”二字赫然在列,看到那句“一技之长,胜过万卷空言”时,青年浑身一震,双目之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他猛地抬起头,第一次直视着自己的父亲,一字一句道:“爹,孩儿要去洛阳。”
蜀中,一间烟熏火燎的工坊里。一个手臂粗壮的匠人,颓然地坐在自己发明的改良织布机旁。这台机器的效率是普通织机的三倍,却被行会斥为“扰乱行规,奇技淫巧”,被官府勒令封存。他喝着闷酒,感觉自己一生的心血都成了一个笑话。
当那份《求海外传来的《求贤令》被一个走南闯北的商人念给他听时,他“呛”的一声扔掉了酒碗,死死地盯着那台冰冷的机器,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
“格物……格物……”他喃喃自语,仿佛找到了自己一生的归宿。
北地边关,一间昏暗的营房里。一个三十岁的小吏,将一卷手绘的边防地图小心翼翼地藏入怀中。他熟读兵书,对周边地形了如指掌,曾数次献策,却因出身寒微,连见上级将军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求贤令》的到来,如一道惊雷劈开了他灰暗的人生。他看着“不问出身”四个字,热泪盈眶。
……
同样的故事,在帝国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这些人,看到了那份在士大夫看来可笑至极的文告,却如在无边黑夜中看到了指路的灯塔。
他们变卖家产,告别家人,怀揣着自己的图纸、账本、心得,或是仅仅带着一颗不甘沉沦的心,从四面八方,踏上了奔赴洛阳的道路。
一时间,天下震动。通往洛阳的各条官道上,出现了一幕奇特的景象。逃难的流民依旧,但其中却多了一批批行色匆匆,眼神却异常明亮的“怪人”。
他们或许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怀里却都像抱着稀世珍宝一样,紧紧地抱着一卷书、一个算盘、一个奇怪的工具模型,或是一袋子奇特的种子。
黄巢力排众议,下令在洛阳各大城门,专门设立“大齐英才接待处”,由他的心腹大将赵璋亲自负责。
所有前来应试者,无论模样如何,只需在接待处登记自己的姓名、籍贯和报考科目,便可免费领取一张可以在城中指定客栈食宿三日的凭证。
这在历史上,是闻所未闻的礼遇。
第一天,来了三百人。
第三天,来了一千人。
第十天,来了三千人。
短短一个月内,抵达洛阳,在“英才接待处”登记在册的各类“专才”,竟超过五千人!
这个数字,已经远远超过了腐朽的李唐数十年科举录取的进士总和!
黄巢站在洛阳的城楼上,看着下方那一张张虽然风尘仆仆,却充满了希望与热忱的面孔,他的心中涌起万丈豪情。
藩镇的刀剑,世家的诅咒,又算得了什么?
他已经得到了这个时代最宝贵的财富——被解放的人心和被唤醒的智慧!
一个崭新的,以“实学”为根基的统治阶级,正在洛阳的阳光下,悄然成形。
就在黄巢的“人才数据库”以惊人的速度被充实之时,赵璋亲自领着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瘦小的中年男人,快步走进了皇宫。
“陛下,这位是来自岭南的考生,名叫陈望,报考的是‘格物科’。他说……有一样至宝,要献给陛下。”
黄巢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略显拘谨的男人。男人小心翼翼地从一个木盒中,取出一个黑色的陶罐,打开了盖子。
一股刺鼻的、难以形容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
“草民陈望,拜见陛下。”那男人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草民久居南海之滨,于一处山涧发现此物,当地人称之为‘石漆水’。此物粘稠如膏,遇火则燃,其势凶猛,水浇不灭!草民斗胆,猜想此物或可用于军争,特献于陛下,或可助大帅一臂之力!”
黄巢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罐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粘稠液体,心脏猛地一跳。
石漆水?
不!
在他那来自后世的灵魂深处,瞬间浮现出三个带着火焰与毁灭气息的字——
猛火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