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那朝廷?”
这四个字,如同平地惊雷,在每个人的心头炸响。
堡垒上刚刚还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瞬间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这个断臂儒生。
告官?那已经是泼天的大胆了!
告朝廷?那不是谋反是什么!
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虽然赢了,但对官府的恐惧早已刻在骨子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赵璋,一开口就要将他们所有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尚让脸色一变,立刻上前一步,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此妖言惑众,蛊惑黄公子!”
周围的盐枭们也纷纷围了上来,眼神不善。在他们看来,黄超是带领他们活下去的“神”,而这个赵璋,就是想拉着他们的神一起去死的“鬼”。
赵璋却对周围的杀气视若无睹,他那双鹰隼般的眸子,自始至终都只盯着黄超一人。他是在问黄超,也是在赌,赌这个能造出“霹雳雷火”的男人,胸中藏着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盐场。
黄超的脸上,依旧古井无波。他没有理会尚让的紧张,也没有看周围那些警惕的目光。他只是抬起手,轻轻向下压了压。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尚让和盐枭们虽然依旧警惕,却都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将空间留给了黄超。
“赵先生,请。”黄超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声音平静而温和,“堡内简陋,还请进屋一叙。”
赵璋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他没想到黄超竟有如此胆魄和定力。他嘴角那丝莫名的笑意更深了,收起竹简,坦然自若地跟着黄超走进了堡垒内一间还算完整的屋子。
尚让不放心,想跟进去,却被黄超一个眼神制止了。
“守好门口,任何人不得靠近。”
“可是公子……”
“我的话,不管用了?”黄超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让尚让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连忙躬身领命:“属下遵命!”
……
屋门被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嘈杂。
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和两把椅子。黄超亲自为赵璋倒了一碗水,推到他面前。
“现在,可以说了。”
赵璋没有喝水,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边袖管,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难以言喻的痛苦和刻骨的仇恨。
“三年前,我家在青州,也算是个薄有田产的书香门第。”赵璋的声音沙哑,像是在撕扯着自己的伤口,“我自幼苦读,一心只望科举入仕,光宗耀祖。可那一年,新来的刺史为了自己的政绩,强征‘耗羡’,税额比朝廷定制的足足高了三成!”
“交不出税的,便是抗税。官差如狼似虎,冲进我家,搬空了粮食,抢走了耕牛。我父亲气不过,与他们理论,却被活活打死!我母亲悲愤交加,当晚便悬梁自尽……”
说到这里,赵璋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抓住桌角,指节因过度用力而青筋暴起。
“我抱着我父亲的尸体,去州府告状。我将《唐律疏议》翻烂了,我一条条地列出他们的罪状,我以为律法会给我一个公道!”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可结果呢?状纸被当堂撕碎,我被扣上了‘刁民’‘意图冲撞府衙’的罪名,拖出去活活打断了这条胳膊!”
他指着自己的空袖管,眼神中的恨意仿佛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将这间屋子都点燃!
“从那天起,我便知道,什么律法,什么公道,全都是狗屁!它们不过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当权者,用来维护自己利益的工具!你想用他们的刀,去杀他们自己?痴人说梦!”
“我恨!我恨这天下的贪官污吏!我恨这不公的世道!我一路流浪,就是想找到一股力量,一股足以掀翻这一切的力量!”赵璋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黄超身上,变得无比灼热,“你的霹雳雷火,让我看到了希望!黄公子,你我联手,你出神兵,我出计谋,我们杀了王管事,再杀州府刺史,杀尽这天下所有该死的狗官!为你我,也为这天下无数被欺压的百姓,报仇雪恨!”
他的声音充满了煽动性,每一个字都浸透着血与泪,足以让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人热血沸腾。
然而,黄超听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赵璋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你……你什么意思?”
“你的仇,我懂。你的恨,我也明白。”黄超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敲在赵璋的心上,“可是,杀了王管事,明天会来一个李管事,一个张管事。杀了这个刺史,朝廷会派来另一个刺史。杀,是杀不尽的。”
“那你说怎么办?”赵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甘和绝望。
“问题的根源,不在于某个人,某个官。”黄超站起身,踱了两步,目光深邃地仿佛能穿越千年的时光,“根源,在法,在制!”
“法?制?”赵璋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满是迷茫和嘲讽,“我刚才说了,法,就是个笑话!”
“你说的法,是他们的法。”黄超转过身,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而我要的,是我们的法!”
“我们的法?”
“对!”黄超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我要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们依靠的是一部至高无上的法典,而不是某个人的喜怒。这,就叫‘以法治国’!”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门第之见,没有贵贱之分。上至天潢贵胄,下至贩夫走卒,只要触犯了法律,都要受到同样的惩罚!这,就叫‘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我要编撰一部全新的法典,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大齐刑统》!”黄超的声音越来越激昂,仿佛在描绘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在这部法典里,要废除‘一人犯法,株连九族’的连坐苛政!谁犯罪,谁承担!父母之罪,不及子女!丈夫之过,不关妻室!”
“我要让天下所有的读书人,读的不是八股文章,而是这部法典!让他们知道,何为权利,何为义务!我要让天下的百姓都明白,他们生而为人,不是谁的奴隶,他们的财产和性命,受法律保护,神圣不可侵犯!”
“赵璋!”黄超猛地看向他,目光如炬,“你的仇恨,太小了!只杀几个贪官,不过是匹夫之勇,是扬汤止沸!我要你把这份仇恨,升华!变成一把足以重塑乾坤的刻刀,去亲手制定那部《大齐刑统》,去亲手开创那个万世太平的未来!”
“你不是恨法律不公吗?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来制定一部天下最公平的法律!”
“你,敢不敢?”
轰!
黄超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惊涛骇浪,疯狂地冲击着赵璋的心防。
以法治国?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废除连坐?
……
这……这是何等离经叛道,又是何等波澜壮阔的构想!
赵璋彻底懵了。他本以为自己“告朝廷”的想法已经足够疯狂,可与黄超描绘的蓝图相比,自己那点杀官报仇的心思,简直就像是小孩子的打闹,渺小、狭隘、不值一提!
他想反驳,却发现黄超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研究《唐律疏议》,不就是为了寻求一个“公”字吗?可他得到的却是绝望。而现在,黄超却给了他一个创造“公”字的机会!
将个人的复仇,升华为改变整个社会制度的宏大理想……
赵璋瞳孔猛地一缩,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攥成了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内心,正进行着天人交战,旧有的仇恨和全新的理想在疯狂撕扯。
黄超看着他动摇的神情,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赵璋的肩膀。
“空谈无用,我知道你现在还无法完全相信。”黄超的语气缓和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接下来,我会让你亲眼看看,制度的力量,究竟有多么强大。”
话音刚落,黄超的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准时响起。
【叮!检测到邻县三日后将有微型蝗灾过境,预计将造成粮食减产三成,流民数量激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