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翼被撕开的瞬间,整个战场仿佛都被这道血淋淋的口子吸走了所有的声音,陷入了一瞬间的死寂。
下一刻,震天的惊呼和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从起义军的阵线后方炸开!
“左翼!左翼被突破了!”
“顶住!给老子顶住啊!”
“完了……我们完了……”
一名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到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哭腔和绝望:“主公!赵将军所部……快撑不住了!神策军……神策军太猛了!”
高台之上,所有将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们死死地盯着那道不断扩大的缺口,神策军那黑色的铁流正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毫不留情地烫进了黄巢军的血肉之躯。每时每刻,都有成片的弟兄倒下,防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
恐慌在蔓延,绝望在滋生。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汇聚到了那个始终伫立如山的身影上。
黄巢!
他就像是这支军队的定海神针。只要他还站着,军心便不会彻底崩溃。
然而,此刻的黄巢,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他没有去看那道岌岌可危的缺口,也没有理会周围一张张焦急惶恐的脸。
他只是微微侧过头,将目光投向了身旁一人。
尚让!
尚让的脸上也沾满了血污和尘土,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在所有人都被高骈的雷霆一击震慑住的时候,他的眼中没有丝毫慌乱,反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
四目相对,没有言语。
黄巢的眼神在问:时机到了?
尚让的眼神在答:就是现在!
这是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是在无数个日夜的并肩作战中,用鲜血和信任浇筑成的默契!
下一秒,尚让动了!
他没有拔刀,也没有呼喊,而是猛地伸手,抓向腰间一个不起眼的布袋。
“哗啦!”
他一把扯开袋口,抓出一大把粗糙的、泛黄的盐粒,狠狠地扬手,洒向面前那张用泥土堆成的简易沙盘之上!
周围的将领都看呆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尚让军师这是在干什么?跳大神吗?求神拜佛?
之前他们就见过尚让用这古怪的方式推演战局,只当是他个人的一些怪癖,没想到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他竟然又来这一套!
然而,黄巢的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那片沙盘。
盐粒飞扬,如同漫天飞雪,纷纷扬扬地落在代表着战场的泥土上。有的密集,有的稀疏,在沙盘上瞬间形成了一副奇特的图案。
那密集处,正是双方主力绞杀在一起的正面战场,犬牙交错,血肉模糊。而被神策军撕开的左翼缺口,也清晰地呈现出来,像是一道丑陋的伤疤。
尚让没有丝毫犹豫,伸出沾满血迹的手指,却不是指向那道岌?????可危的缺口,而是狠狠地戳在了代表着高骈主力大军侧后方,一片空空荡荡、毫不起眼的区域!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将所有的慌乱与嘈杂瞬间击碎!
“主公!高骈老儿自以为得计,为求一击致命,已将神策军这样的精锐预备队都压了上来!他主力尽出,看似攻势凌厉,实则孤注一掷!”
尚让的手指在那片空白区域上重重划过,语气斩钉截铁: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我们被撕开的左翼,他的后方,此刻必然是他最空虚的软肋!这正是我们战前用盐粒推演过无数次的‘贪狼噬日’之局!”
此言一出,周围的将领们如遭雷击,脑子里“嗡”的一声!
原来……原来这不是跳大神!
这看似荒诞的撒盐动作,竟是一种最直观、最原始的沙盘推演!用盐粒的疏密来模拟敌我双方的兵力部署和战场态势!
他们之前眼中的“迷信行为”,竟然是在为此刻的惊天逆转,埋下最致命的伏笔!
黄巢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等的就是这个时机!等高骈掀开他所有的底牌,等他将最锋利的刀子递出来,也同时将自己最脆弱的要害暴露出来的这一刻!
他缓缓点头,只吐出四个字,却重若千钧:
“按计划行事!”
“末将领命!”
尚让轰然应诺,猛地转身,虎目圆瞪,对着身后一支始终未动的预备队发出一声惊天怒吼:“陷阵营!随我出击!目标,敌军中军大瘿!随我……凿穿它!”
那是一支人数不多,约莫千人的队伍。他们静静地待在后方,仿佛被战场遗忘。但当尚让的命令下达,这千人瞬间化作了一头苏醒的猛兽!他们身上的杀气,甚至比正面战场的士卒更加浓郁、更加纯粹!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尚让一马当先,没有从正面迎击,而是带领着这支精锐中的精锐,从战场侧面一个谁也想不到的、被丘陵和密林遮掩的死角,如同一柄淬毒的匕首,悄无声-息地绕了出去。
他们的目标,不是去堵左翼那个看似致命的缺口,而是直扑高骈的中军大纛!
……
高地上,高骈的脸上已经浮现出胜利的微笑。
他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神策军,如同一把烧红的利刃切开牛油一般,轻而易举地撕开了叛军的左翼防线,心中充满了名将的自负与快意。
鸳鸯阵?不过如此!
在他看来,胜利的天平已经彻底向他倾斜。只要将这道口子不断扩大,叛军的阵线很快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节一节地彻底崩溃!
“传令张璘,不要恋战,凿穿之后,立刻向中路迂回,我要将黄巢的主力,彻底包死在这里!”高骈冷酷地发布着命令,仿佛已经看到了黄巢人头落地的景象。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惊慌的呼喊声从他的侧后方传来。
“大帅!不好了!”
“敌袭!有敌袭!一支叛军……一支叛军从我们后面杀过来了!”
“什么?!”高骈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猛地回头望去。
只见在他的中军侧后方,那片他以为绝对安全的区域,不知何时,竟然冒出了一股黑色的洪流!那支军队人数不多,但气势之盛,行动之迅猛,简直骇人听闻!
他们就像一柄从地底钻出的魔枪,以一种完全不讲道理的决绝姿态,狠狠地扎向自己那因为主力尽出而显得无比单薄的侧翼!
那面迎风招展的“尚”字大旗,是如此的刺眼!
“尚让?!”高骈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他们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他想不通!他完全想不通!
自己的注意力明明全在对方的左翼,黄巢不应该是调集所有力量去堵那个窟窿吗?他怎么敢,怎么敢在这种时候,分兵来掏自己的后心?
这不合常理!这简直是疯了!
“快!快分兵!给我拦住他们!绝对不能让他们冲乱中军!”高骈又惊又怒,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
帅旗挥动,军令下达。
一部分正在猛攻黄巢军左翼的神策军,以及一部分中军主力,不得不调转方向,仓促地迎向尚让这支奇兵。
高骈的阵型,瞬间出现了一丝混乱。
他以为这只是黄巢的垂死挣扎,只要将这股小部队掐灭,胜利依然唾手可得。
但他没有看到,远方的高台上,黄巢看着他那因为分兵而变得迟滞和混乱的阵型,脸上露出了一丝如同猎人看着猎物踩入陷阱般的微笑。
尚让的突袭,只是开胃菜。
是吸引他这条大鱼,将头转过来的诱饵。
真正的杀手锏,现在……才刚刚登场。
黄巢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右手,目光锁定在高骈那面因为混乱而微微晃动的中军帅旗上,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让天地为之变色的森然杀意。
“该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