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洛阳城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城西,一处早已废弃的排污水道口,腥臭的淤泥被悄无声息地拨开,三百道黑影如鬼魅般鱼贯而出。他们身上披着特制的黑色皮甲,皮甲之下,是闪烁着幽暗光泽的“大齐钢”甲片。
为首之人,正是猛将尚让。他没有携带任何显眼的将旗,只提着一柄与黄巢手中别无二致的横刀,眼神冷冽如冰。
“按计划,直扑中军大帐,擒贼先擒王!”
尚让声音压得极低,三百名死士闻令,如幽灵般融入了茫茫夜色,向着那片灯火通明的“神策军”大营摸去。
他们的行动快得不可思议,仿佛在黑暗中蛰伏已久的猎豹。很快,一队巡逻的敌军发现了他们。
“什么人!”为首的队正厉声喝问,手中的长矛已经刺了过来。
尚让不闪不避,任由那矛尖刺在自己胸口的甲片上。
“叮!”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那队正只觉得虎口剧震,长矛险些脱手,定睛一看,对方的甲片上,竟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印!
他还没来得及惊骇,一道雪亮的刀光便已划破夜空。
“噗嗤!”
仿佛热刀切牛油,尚让手中的横刀轻而易举地撕开了队正身上的铁甲,连带着血肉和骨骼,一刀两断!
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跟在队正身后的几名士兵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们引以为傲的精良装备,在对方面前,竟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的心脏。
这根本不是一场对等的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魔鬼!他们是魔鬼!”
一名士兵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口中发出凄厉的尖叫。
然而,大齐死士的目标从来都不是这些小鱼小虾。尚让一脚踢开脚下的尸体,做了个手势,三百人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无视了四周被惊动的散兵游勇,直直地扎向了那座最为明亮、守卫也最为森严的指挥中枢。
混乱之中,他们看到一个身披华丽铠甲的将领,正声色俱厉地指挥着卫兵试图组织防线。
“就是他!”尚让眼中杀机一闪。
几名死士瞬间扑上,手中的横刀舞成一片刀网。卫兵们虽然拼死抵抗,但兵器相交,不是被磕飞,就是被连人带甲一起斩断。这种完全不讲道理的“降维打击”,彻底击溃了他们的战斗意志。
只几个呼吸的工夫,那名还在发号施令的高级将领,就被一名死士用刀背狠狠砸在后颈,闷哼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被两人架着,迅速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整个突袭过程,从潜出到得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当那名鼻青脸肿的将领被扔在黄巢面前时,他还在叫嚣:“我乃朝廷命官!尔等反贼,安敢如此!”
黄巢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有趣的货物。
直到负责审讯的酷吏带着一身血腥气走进来,在那将领耳边低语了几句,展示了一下手中那些能让人生不如死的“小玩意儿”后,这位“朝廷命官”的脸色才瞬间变得惨白。
严酷的审讯并没有持续太久,那人的心理防线便被彻底摧毁。
“我说!我全说!”他涕泪横流,再无半点将领的威风,“我们……我们不是神策军!我们是清河崔氏的私兵!五千人,全是崔家的精锐部曲!”
此言一出,大帐之内,一片死寂。
赵璋等人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崔氏的私兵?”赵璋喃喃自语,随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田令孜……崔氏……还有徐州的时溥……这……”
黄巢的脸上,却缓缓绽开一个笑容。他终于明白了,终于看清了这盘棋的全貌。
田令孜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借崔氏这把刀,来杀自己这条“过江龙”。
时溥在旁边虎视眈眈,等着洛阳两败俱伤,好来个火中取栗,坐收渔翁之利。
而最阴险的,还是那自诩清流,不沾染半分铜臭的世家门阀——清河崔氏!他们才是真正的主谋,他们不图洛阳这座空城,他们图的是自己刚刚从高骈手中抢过来的淮南盐利!那才是能让一个家族万世永昌的真正命脉!
这哪里是什么催命符?
这分明是一份天大的厚礼!一份能让他彻底撕下朝廷伪善面具,将自己摆在所有受压迫者一边的“正名”大礼!
“哈哈……哈哈哈哈!”
黄巢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快意与冰冷的杀机。
“来人!”他笑声一收,眼中精光爆射,“召集所有的说书先生、落魄文人,我麾下所有会写字、会说话的笔杆子,立刻到武库见我!”
很快,一群平日里只负责编撰故事、宣传大齐军威的“宣传队”成员被带到了黄巢面前。他们看着杀气腾腾的黄巢,一个个噤若寒蝉。
黄巢环视一圈,声音洪亮如钟:“从现在起,你们只有一个任务!把真相传遍全城,传遍每一个角落!”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就说:‘清河崔氏,勾结阉党,伪造王师,意图谋反!’他们不是来剿匪的,他们是来抢我们钱粮,杀我们百姓的!”
“告诉城里的每一个百姓,城外的不是官军,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世家豺狼!我们守的不是一座城,是我们自己的家,我们自己的命!”
“这一战,不是我们大齐和唐廷的战争,是全洛阳百姓,保家卫国的正义之战!”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宣传队”成员的耳中。他们瞬间明白了黄巢的意图,一个个激动得满脸通红,血液沸腾。
消息如燎原之火,迅速传遍了整个洛阳城。
茶馆里,说书先生拍案而起,将“崔氏假冒王师”的阴谋说得是跌宕起伏,听得茶客们义愤填膺。
街巷间,识字的文人奋笔疾书,将檄文贴满了墙壁,引来无数百姓围观。
“他娘的!原来不是朝廷的兵,是那群吸血的世家大族!”
“我就说,官军怎么会连招呼都不打就开打!原来是假的!”
“这群天杀的门阀,抢了我们的地,还要抢我们的盐,现在连我们的命都不放过!”
“跟他们拼了!黄王是为我们穷人做主的!”
城中原本因大军压境而产生的恐惧与绝望,在短短半天之内,就彻底转化为了同仇敌忾的滔天愤怒!无数百姓自发地组织起来,将家中的余粮、清水送到城头,更有青壮直接拿起锄头棍棒,要求加入守城队伍。
洛阳城,士气空前高涨!
与此同时,一封由黄巢亲笔书写的密信,也插上了翅膀,飞向了河北的魏博节度使,韩简。
信中,附上了那份崔氏将领画押的供词。
信的内容很简单:“今日崔氏之刃向我,明日门阀之牙便向公。世家之患,甚于朝廷。公可静观其变,亦可……自取其利。”
这是引火烧山之计,也是阳谋。
做完这一切布置,黄巢回到了西门城楼。他看着城下那依旧严整,却已然军心浮动的崔氏私兵,下达了一个让赵璋等人惊掉下巴的命令。
“传令,打开西门!”
“陛下!不可!”赵璋大惊失色,一把拉住黄巢,“城门一开,万事皆休啊!”
“休不了。”黄巢推开他的手,眼神平静得可怕,“好戏,才刚刚开场。”
“吱呀——”
在无数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沉重的洛阳西门,缓缓打开。
城门之后,五十具狰狞的“火龙柜”如钢铁巨兽般列阵以待,黑洞洞的炮口,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城外,数千崔氏私兵一阵骚动。为首的统帅,崔氏的旁支子弟崔景,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残忍的微笑。
他以为黄巢是被吓破了胆,要献城投降了。
“黄巢!”崔景在马上高声嘲讽道,“死到临头,还想用一张废纸来救命吗?”
他指的是黄巢手中那卷依旧金光闪闪的皇帝圣旨。
万众瞩目之下,黄巢脱下了甲胄,换回了那身灿烂的王袍,独自一人,手持圣旨,一步步走向城门之外,直面那数千铁甲。
他抬起头,笑了,那笑容里满是怜悯,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你错了,”黄巢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崔景的耳中,“这不是用来救我的命。”
他缓缓展开了手中的圣旨,金色的光芒在夕阳下格外刺眼。
“这是,用来要你的命。”
城楼之上,赵璋看着城下那道孤独却挺拔的背影,看着那张缓缓展开的圣旨,只觉得浑身发冷,颤声问向身边一直负责计算数据的算学博士:“大帅……他要做什么?”
那博士扶了扶鼻梁上黄铜打造的单片眼镜,镜片反射着城下肃杀的寒光,语气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赵将军,你将见证的,不是一次投降,也不是一场战斗。”
“而是一次……‘合法性’的公开处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