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朱安执掌步军都后,权柄日重,便在郓城县最繁华的十字街口,盘下一处二层楼面,取名“朱家楼”,做起了酒楼生意。
这酒楼门面不算极大,却收拾得极为干净利落。一楼散座招待寻常食客,二楼雅间则专迎来往士绅官吏。开业不久,便声名鹊起。
其招牌有三:一是那“朱家村酿”,看似寻常村酒,实则由朱家庄秘法酿造,入口甘醇,后劲绵长,却不轻易上头;
二是“清凉饮”,乃以甘草、菊花、薄荷等草本熬制,冰镇之后饮用,清热解暑,滋味独特,在这夏日里极是抢手;
第三便是那吃食,“羊肉燥子”选肥瘦相间的上好羊肉,剁得细碎,用茱萸、老酱爆炒,香辣扑鼻,佐酒下饭皆是绝品;
更有那“朱氏烧饼”,比其他店家的烧饼做得更大,外皮烘得焦香酥脆,内里却松软异常,中间还可切开,夹上那羊肉燥子或是其他小菜,一口下去,满嘴生香,实惠又美味。
这般特色,莫说郓城县,便是过往行商也闻风而来,每日里座无虚席,生意端的是火爆异常。
这一日傍晚,华灯初上。朱安在二楼最僻静的“听雨轩”内,设宴款待宋江与朱仝。
桌上摆的正是那几样招牌:一坛泥封的朱家村酿,几盏冰镇清凉饮,一大盘热气腾腾、红油亮泽的羊肉燥子,一碟碟刚出炉、焦香四溢的朱氏烧饼,另配了几样时新小菜。
宋江抿了一口村酿,眼睛一亮,赞道:“好酒!入口绵软,回甘无穷,竟比那东京樊楼的三白酿也不遑多让!”
他又拈起一块夹了燥子的烧饼,咬了一口,细细咀嚼,更是拍案叫绝:“妙!妙极!这饼这肉,相得益彰!贤弟这酒楼,生意想不好都难!”
朱仝则是豪爽,连饮三大碗村酿,抹了抹嘴,大声道:“哥哥说的是!这酒够劲,这肉够味!安哥儿,你真是好手段,掌得军,开得店,我等佩服!”
朱安微微一笑,举杯道:“二位兄长过奖了。不过是些乡野粗食,聊以糊口罢了。能入得二位兄长法眼,便是它们的造化。来,小弟敬二位兄长一杯。”
三人推杯换盏,气氛甚是融洽。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不免引到了近日县中大事上。
宋江夹了一箸小菜,似不经意道:“雷横与刘二那厮,判决已下,刺配延安府,不日便要起解了。其余党羽,皆罚苦役三年。时相公对此案处置,可谓雷厉风行。”
朱仝哼了一声,接口道:“便宜这两个杀才了!若不是王法在上,依俺性子,当场结果了岂不干净?刺配充军,倒让他们多活几日!”
他与雷横虽有同僚之谊,但深知其恶行,更是鄙薄其为人。
朱安淡淡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能得此果,已是法度严明。延安府乃边陲重镇,与西夏狼兵对峙,十去九不还,他们此番充军,未必比吃一刀轻松。”
宋江点头称是,忽然放下酒杯,看向朱安,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贤弟所言极是。说起这起解……昨日县衙议事,时相公正为此事犯难。
押解这等重犯前往千里之外的延安府,路途遥远,凶险难测,需得一位精明强干、武艺超群之人方能胜任。寻常差拨,恐路上生出事端。”
他顿了顿,见朱安凝神静听,便缓缓续道:
“愚兄当时便向时相公进言,纵观我郓城县,能担此重任者,非步军都朱都头莫属。
一来贤弟身手了得,足以震慑宵小;二来贤弟深知二人底细,由你押送,最为稳妥妥当。时相公闻言,亦是深以为然。”
此言一出,雅间内顿时静了片刻。
朱仝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恍然,抚掌道:“押送?此议甚好!安哥儿正可借此立威,教上下皆知你的本事!也让那雷横一路上好好尝尝滋味!”
他心思相对直爽,只觉得这是桩展现能力的美差。
朱安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瞬间便明白了宋江此举的深意。
这绝非一次简单的押送任务。其一,这是县令时文彬和宋江对他能力的一次重要考验,看他能否独当一面,处理复杂险务;
其二,这也是进一步将他与宋江、朱仝捆绑的举措,共同经手此等要事,关系自然更近一层;
其三,恐怕也是宋江想借此机会,让他远离郓城几日,看看他离去后县中局势,亦或是有其他更深层的谋划。
心中念头电转,朱安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郑重,放下酒杯,对宋江拱手道:
“小弟多谢兄长在相公面前举荐。既是兄长和相公信得过,此等差遣,小弟义不容辞。定当将两名罪囚安然押至延安府,决不辱命!”
见朱安如此爽快应承,且领会了自己的意图,宋江脸上笑容更盛,举杯道:“好!贤弟果然快人快语,有担当!来,预祝贤弟此行一帆风顺,马到成功!”
朱仝也大声附和:“俺回头挑几个得力的马军弟兄,沿途护持贤弟!”
三人酒杯再次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窗外,郓城夜市渐起,灯火阑珊,人声隐约。雅间内,酒香氤氲,三人谈笑风生,却各怀心思。
朱安知道,这趟押解之行,恐怕绝不会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而他的脚步,也即将迈出郓城县,走向更广阔的,也是更凶险的天地。
……
次日一早,县衙文书便送至步军都衙署,正是那押解雷横、刘二前往延安府的正式公文。
知县时文彬批了回文,着朱安三日后启程,一应关防、盘缠、车马皆已备齐,另派两名老成差拨随行。
朱安接了公文,神色平静。他先回步军都点了卯,将三日内的巡防操练诸事简单安排,交由手下心腹队头暂理。随后便牵了匹快马,出了郓城县城,直奔西溪村朱家庄。
马蹄得得,扬起一路轻尘。不过半个时辰,朱家庄那熟悉的坞堡轮廓便映入眼帘。庄客见是庄主回来,连忙打开庄门。
朱安归家的消息顷刻传遍全庄。弟弟朱全和妹妹朱媛闻讯,立刻放下手中事体,飞奔至前厅。
“大哥!”
朱全今年十五,已是半大小子,身材壮实,面容与朱安有几分相似,只是眉眼间还带着少年的跳脱。
朱媛年方十二,身着利落的短打衣裳,虽年纪尚小,却已显露出美人胚子,尤其一双眸子亮如点漆,透着股寻常闺秀没有的英气。
朱安将押解之事简略说了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