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黑风高,县衙后堂一处僻静厢房内。
烛光下,宋江、朱安、杨林三人围坐。窗扉紧闭,仍掩不住窗外呼啸的寒风。
“二位贤弟请看。”
宋江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小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封已然泛黄的书信。
“这便是往日剿匪时截获的贼寇书信,笔迹、图章一应俱全。我已命人仿其笔锋语气,另写了一封与张员外‘往来’的密信,在此。”
他将其中一封较新的信递给杨林。
杨林接过,就着烛光细看,只见信上字迹潦草狂放,提及“感谢张三员外上次通风报信,所赠钱粮已收讫,他日山寨必有厚报”等语。
杨林赞道:“哥哥手下真有能人,这字迹仿得真假难辨!”
“此事宜早不宜迟,”朱安沉声道,“今日我去见过刘铁匠,张家气焰嚣张,仍日日相逼。且我观天象,今夜阴云密布,正是行事良机。”
杨林将密信小心收于怀中贴身藏好,咧嘴一笑,眼中精光闪动:
“朱安哥哥放心,俺这‘锦豹子’的名号不是白叫的,潜行匿迹、飞檐走壁是俺的本行。今夜三更,我便潜入那张员外书房,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此信放入那紫檀木匣的暗格之中。”
朱安叮嘱道:“兄弟务必万分小心。那张员外做的是赌坊勾当,庄上养了不少看家护院的闲汉,其中未必没有好手。听闻他近日因命案心神不宁,守备或许更严。”
杨林拍了拍胸脯:“俺晓得分寸。只等朱安哥哥明日带人来拿人搜查,好戏便可开场!”
宋江点头,又为二人斟上热茶,低声道:
“杨林兄弟去放凭证,朱安贤弟明日执法。此事已成八九。另外,还有一紧要关节须告知贤弟。”他声音压得更低,“近来县令时文彬时大人与高奎高县尉明争暗斗,已至白热之境。”
朱安闻言一怔:“哦?这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
“正是如此,水下才是暗流汹涌。”宋江冷笑一声,“那高县尉仗着州里有靠山。又拉拢了本县一批豪强乡绅,势力渐长,颇不将时县令放在眼中。
其中,这位张员外便是攀附高县尉最紧、也最得力的一个,献上不少金银,堪称高县尉在乡绅中的臂膀。”
他呷了口茶,继续道:“时县令对此早已深恶痛绝,只是苦于一时找不到由头发作。
我们此番举动,正是瞌睡送来了枕头。我已禀明时县令,只说是查获了张员外通匪的铁证,兼有逼死人命之罪。
时县令已暗中首肯,正好借此机会,狠狠杀一杀这股歪风邪气,砍断高县尉一条臂膀,看还有哪些乡绅敢再投向高县尉!”
“原来如此。”朱安恍然大悟,这已不仅是一桩简单的栽赃报仇、谋夺田产之事,更深陷于郓城县最高权力层的倾轧之中。时县令欲借此案立威,震慑宵小。
宋江意味深长地看着朱安:“故此,贤弟明日放手去做,一切有县尊大人与我等在后方支应。
扳倒张员外,于公,是为民除害、肃清风气;于私,可得厚利、结好县尊;于大处言,更是助时县令压制高县尉,稳固我郓城局面。一石三鸟,此其时也!”
计议已定,杨林站起身来,朝宋江与朱安一拱手:“二位哥哥,事不宜迟,俺这便去准备,三更时分动手。”
说罢,身形一闪,如一道青烟般悄无声息地融入门外夜色之中。
朱安也起身告辞。宋江送至门口,执手低语:“贤弟,明日一早,便看你的了。雷霆一击,务求必中!”
朱安重重点头,按刀离去。夜空漆黑如墨,寒风刮面生疼,一场针对张员外及其背后势力的风暴,已然悄然掀开了序幕。
……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郓城县衙前的青石板上还凝着露水。朱安一夜未眠,甲胄在身,按刀立于阶前。
忽见街角转出一条汉子,身手矫健,正是杨林。二人目光相接,杨林微微颔首,右手隐在袖中比了个手势。
朱安心下大定,眼中寒光一闪,喝道:“擂鼓聚兵!”
霎时间鼓声震天,百余名步兵都士卒齐集校场。朱安跃上点将台,声如金铁:“今有城东张员外,通匪害民,逼死人命。尔等随我即刻拿人,不得有误!”
众军士轰然应诺,甲胄铿锵,如一股铁流涌向张家庄。
不过一刻工夫,队伍已围住张家庄。但见庄门紧闭,墙头有健仆张弓搭箭。朱安厉声喝道:“官府拿人,敢有抵抗者,以同罪论处!”
庄门吱呀一声打开,张员外身着锦袍,在一众家丁簇拥下缓步而出。他虽眼带血丝,神色却倨傲非常:“朱都头好大威风!不知张某所犯何罪,劳动都头兴师动众?”
朱安亮出公文:“你逼死刘铁匠之子,又私通贼寇,还敢狡辩!”
张员外仰天大笑:“朱都头,休要血口喷人!谁不知我与高县尉是过命的交情?便是县尊大人也要给三分颜面!”
说着突然压低声音,阴恻恻道,“我劝都头莫要自误,现在带人回去,张某只当是一场误会。”
朱安尚未答话,身旁猛地窜出一条壮硕的大汉,正是朱大勇。但见他蒲扇大的巴掌抡圆了扇去,口中暴喝:“直娘贼!还敢威胁俺家都头!”
“啪”的一声脆响,张员外被打得踉跄几步,一口血沫混着碎牙喷出,当时便瘫软在地。
“他……他怎么能动粗呢?”张员外一阵天旋地转。
众家丁见状哗然,却见官兵刀剑出鞘,寒光凛凛,顿时不敢妄动。
朱安冷笑:“搜!仔细搜查书房文书,片纸不得遗漏!”
士卒如虎狼般涌入庄内。不过片刻,忽闻书房处传来惊呼:“都头!寻得密信了!”
但见一个士卒捧着紫檀木匣奔出,匣中赫然几封书信。朱安取过最上面那封,朗声念道:
“……承蒙员外报信,使我山寨避过一劫。所赠钱粮已收讫,他日必有厚报……”
张员外面如死灰,嘶声道:“栽赃!这是栽赃!我从未……”
朱安将信纸抖得哗哗作响,厉声截断他的话头:“铁证如山!尔通匪害民,罪无可赦!来人,锁了!”
铁链哗啦啦套上张员外的脖颈。朱安环视战战兢兢的张家众人,声震四方:“其余人等候发落,敢有窝藏包庇者,同罪论处!”
正值此刻,庄外忽然马蹄声急。但见高县尉带着十余名亲兵飞驰而来,人未到声先至:“朱都头且慢!”
高县尉滚鞍下马,面色铁青:“朱都头何故擅自拿人?张员外乃是本官挚友……”
朱安不慌不忙呈上密信:“县尉容禀,下官查获张员外通匪铁证,已报请宋押司录案。县尊大人亦有手谕在此。”说着取出一纸公文。
高县尉接过公文,但见上面盖着知县大印,写得分明:“人赃俱获,即刻拿问。”
他手上青筋暴起,死死盯着朱安,却见对方眼中寒光乍现,竟逼得他心头一凛。
“好…好个朱都头!”高县尉咬牙冷笑,“但愿你这案子办得瓷实!”
朱安拱手道:“不敢有负县尉教诲。”说罢挥手喝道,“带走!”
士卒押着面如死灰的张员外浩荡而去。高县尉立在原地,指甲掐进掌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财神爷被铁链锁走。
回衙路上,百姓争相围观。见平日作威作福的张员外戴枷而行,无不拍手称快。有老者涕泪纵横:“苍天有眼!这恶霸也有今日!”
朱安按刀而行,面色沉静。但见前方刘铁匠挤在人群之中,双目赤红,对着他深深一揖。
乌云蔽日,风声呜咽。郓城的天,要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