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的喧嚣渐渐散去,高楼之上,程万里俯瞰着朱安离去的背影,又瞥了一眼董平狼狈远遁的方向,抚须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
他并未返回府衙,而是对左右吩咐道:“备轿,去董都监府上。”
不多时,程万里的轿子便停在了董平宅邸门前。
听闻太守亲至,刚回家中砸了几件器物的董平慌忙整衣出迎,脸上还带着几分不自然的潮红和尴尬。
“末将不知太守大人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董平躬身行礼,眼神闪烁,不敢直视程万里。他此刻最不愿见的,就是这位可能成为他未来岳丈的上官。
程万里却笑容和煦,亲手扶起董平,语气无比亲切:“董都监何必多礼?快快请起。今日校场之事,本府已然知晓了。”
董平心中一紧,脸色更加难看,以为程万里是来敲打他的。
不料程万里话锋一转,叹道:“唉,那郓城朱安,确是骁勇过人,乃一时之俊杰。都监与之切磋,一时失手,也是情理之中,不必过于挂怀。胜败乃兵家常事嘛!”
董平听得脸上青红交错,只能唯唯诺诺:“是……末将学艺不精……”
程万里摆摆手,示意进屋说话。落座后,他品着董平奉上的茶,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厅堂,缓缓道:“董都监啊,你可知本府为何而来?”
董平心中忐忑:“末将愚钝,请大人明示。”
程万里放下茶盏,推心置腹道:
“本府是惜才啊!都监你武艺超群,乃我东平府栋梁之材,平日那些小过失,本府何曾真正计较过?便是今日与那朱安些许冲突,在本府看来,不过是年轻人争强好胜,无伤大雅。”
他顿了顿,观察着董平渐渐放松又带着疑惑的神情,继续道:“那朱安虽勇,终究是外州之人,而你董平,才是我东平府自家人!本府不信赖你,又能信赖谁呢?”
这一番“自家人”的言论,让董平受宠若惊,连忙道:“太守大人知遇之恩,末将……末将……”他一时激动,不知该如何表达。
程万里微微一笑,语气愈发温和:“都监之心,本府明白。你年富力强,前程远大,只是有时性子急了些,还需磨砺。本府对你,可是寄予厚望啊……”
他话锋似是不经意地一带,声音更压低几分,仿佛说着体己话:“便是小女婉卿那里,对都监的勇武,也是颇多赞赏的。”
“婉卿小姐?”
董平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至极的光芒!程太守竟然亲口在他面前提及程婉卿,还说她对自己“颇多赞赏”?这……这岂不是暗示……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昏了董平的头脑!什么校场败绩,什么羞愤耻辱,此刻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只觉得心跳如鼓,气血上涌,仿佛看到程婉卿凤冠霞帔与自己成婚的景象,看到自己成为太守乘龙快婿,前程似锦的未来!
“太守大人!”
董平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抱拳过头,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末将……末将粗鄙之人,蒙大人如此看重,知遇之恩,如同再造!
从今往后,董平这条命就是大人的!但有所命,万死不辞!必竭尽驽钝,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他这番表态,可谓彻底拜服。
程万里看着跪在面前的董平,眼中掠过一丝满意的神色,心中冷笑:武夫便是武夫,稍给些甜头,便轻易上钩。
他亲自起身,扶起董平,温言勉励道:“好!好!有都监此言,本府便放心了。日后用心办事,前程富贵,自有你的一份。”
又安抚勉励了几句,程万里便心满意足地起轿回府。轿子中,他捋着胡须,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今日可谓一石二鸟,既拉拢了朱安,又趁机收服了董平这头桀骜的猛虎。
至于女儿程婉卿?他心中嗤笑,那不过是一个诱饵罢了。
他的女儿,将来是要许配给门当户对的进士及第的文人清贵,或是东京城里的高门子弟,岂是董平、朱安这等武夫所能觊觎的?大宋的天下,终究是文人的天下。
程万里美滋滋地回到府邸,刚下轿,却见老管家一脸惊慌地迎上来:“老爷!老爷!不好了!”
“何事惊慌?”程万里皱眉,心中升起一丝不祥预感。
“小姐……小姐她不见了!”老管家声音发颤,“房中只留下了一封书信!”
程万里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一把夺过管家手中的信笺,展开一看,只见上面是女儿程婉卿娟秀的字迹,却只寥寥数语,言及心中苦闷,欲外出散心数日,请父亲不必挂念云云。
“胡闹!”
程万里顿时勃然大怒,刚才收服董平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她一个女儿家,能去哪里?何时走的?带了何人?为何不早报我!”
老管家吓得跪倒在地:“老奴该死!小姐是午后从后门出去的,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女,说是去买些针线,谁知……谁知竟一去不返!老奴也是刚刚才发现这封信……”
程万里气得浑身发抖,方才还在算计如何用女儿的名头笼络武将,转眼间女儿竟私自离家出走了!这简直是一巴掌狠狠打在他的脸上!
“找!立刻派人去找!封锁四门,仔细盘查!务必把小姐给我找回来!”
程万里咆哮着,方才那运筹帷幄的太守形象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气急败坏的父亲形象。
府中顿时一片鸡飞狗跳,而程万里心中那股志得意满,早已被惊怒和一丝隐隐的不安所取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