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府,校场。
深秋的寒风卷起校场上的尘土和枯草,打着旋儿掠过场中稀稀拉拉站立的军卒。
张叔夜身披官袍,在长子张伯奋及数名通判衙门亲随的簇拥下,立于点将台上,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眼前这支济州厢军,便是他即将用以进剿梁山的主力。然而,目光所及,只让他心头阵阵发凉。
校场之上,所谓的“两千”厢军,实际到场者恐怕不足一千之数,且队伍歪歪扭扭,毫无阵型可言。兵卒们个个面有菜色,精神萎靡,老弱病残掺杂其间,有人甚至拄着长枪才能站稳。
秋风一过,不少单薄的身躯便瑟瑟发抖,呵欠连天,眼神浑浊麻木,不见半分锐气。
他们身上的号衣大多破旧不堪,颜色褪败,沾满油污尘土。皮甲开裂,防御力恐怕还不如一件厚实棉袄。
手中的兵器亦是五花八门,长枪木杆多有裂纹,枪头锈迹斑斑。长刀如锯齿,弓弩老旧,弓弦松弛,弩机失修,能否顺利发射都是问题。
点将台下,那名负责济州厢军操练的团练使黄安,正腆着肚子,满头大汗地指挥着队伍“演武”。
所谓演武,不过是稀稀拉拉地走几个队列,挥几下兵器,动作绵软无力,毫无章法。队伍中不时传出咳嗽声、抱怨声,甚至还有因为互相踩踏而引发的低声咒骂,整个校场乱糟糟一片,比集市还不如。
“将熊熊一个,兵熊熊一窝!”
张叔夜心中暗叹,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这黄安是知州丁渭的心腹,靠钻营坐上团练使之位(水浒中团练使实际上是寄禄官,不是差遣),平日只知克扣军饷,巴结上官,何曾真正用心练兵?
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上下离心,这样的军队,莫说剿灭如狼似虎的王庆,只怕见到梁山贼寇的旗号,自己就先溃散了!
他早知大宋厢军积弊已深,战力堪忧,却也没想到竟糜烂至此!指望这群乌合之众去攻打悍匪盘踞的梁山,无异于驱羊攻虎,徒增笑耳。
“黄团练!”
黄安浑身一颤,连滚带爬地跑到点将台下,躬身谄笑:“末将在!通判相公有何指示?”
张叔夜目光如刀,刮过黄安那肥腻的脸庞:“本官问你,济州厢军编制员额两千,今日到场几何?”
“这个……回相公,今日到场……到场九百余人,其余……其余或有巡哨、或有病休……”黄安额头冷汗直冒,支支吾吾。
“哦?是吗?”张叔夜冷笑一声,“那军械库账目上,皮甲千副,纸甲八百,长枪一千五百杆,弓弩五百张,如今可在?”
“在!自然在!”黄安连忙保证,“皆在库中,末将已命人好生保管!”
“那便开库,本官要亲自清点!”张叔夜不容置疑道。
黄安瞬间面如土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相公恕罪!库中……库中甲胄兵器,因年久失修,多有……多有损毁遗失……”
“损毁遗失?”张叔夜怒极反笑,“好一个损毁遗失!黄安,你身为团练使,不思整饬武备,倒生了一张利口。朝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尔便是这般报效君恩的?!”
黄安心中又惊又怕,他深知张叔夜与丁知州不睦,自己身为丁知州的人,这张叔夜分明是借题发挥,要拿自己立威!但他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是磕头如捣蒜:“末将知罪!末将无能!请相公责罚!”
张叔夜看着脚下如烂泥般的黄安,心中悲愤交织。但他知道,此刻并非处置黄安的最佳时机,此人牵扯丁渭,动他需有万全准备。眼下最紧要的,是尽快整饬军备,打造出一支堪用的队伍。
“责罚?自然少不了你的!”张叔夜冷哼一声,“暂且记下,以待后效!若再有懈怠,数罪并罚!”
“是是是!末将一定戴罪立功,不敢再犯!”黄安如蒙大赦,连连叩首,低垂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怨毒。
张叔夜不再看他,目光扫过台下惶惑不安的军卒,心中已有决断。这样的兵,打不了仗,必须大刀阔斧地整顿!
接下来的一个月,张叔夜雷厉风行,开始施展手段。
他首先强行接管了厢军的钱粮发放与武库管理。第一件事便是彻底清点实际人数,核对军籍,将黄安等人虚报的“空额”尽数剔除,严惩了几名贪污最甚的军需官和兵痞头目,以雷霆手段震慑全军。
随即,他从自己筹集的“忠义捐输”中拨出专款,补发了厢军被长期拖欠的军饷。当实实在在的铜钱发放到那些面黄肌瘦的士卒手中时,校场上第一次出现了些许不同的气氛。
紧接着,张叔夜下令打开武库,将所有库存军械搬运出来,能修复的紧急修复,不能修复的登记造册,申请置换。同时,他亲自坐镇校场,从厢军九百多号人,同时抽调邻近县城的士卒,仔细遴选出约五百名体格相对健壮的年轻士卒。
“兵贵精,不贵多!”
张叔夜将这五百人单独编为一营,亲自命名为“敢战士”。他宣布,“敢战士”粮饷加倍,装备优先换新,并由他直接统辖,由长子张伯奋负责日常操练。
张叔夜站在新编的敢战士营前,声音铿锵,“尔等既食君禄,当报国恩!剿灭梁山,保境安民,正是男儿建功立业之时!此后刻苦操练,临阵用命者,本官不吝厚赏!怯战退缩者,军法无情!”
这番恩威并施,加之实实在在的钱粮和重视,让这五百“敢战士”士气为之一振。在张伯奋的严格督促下,开始了操练。
与此同时,张叔夜并未忘记大局。他深知梁山泊水域广阔,地跨数州,仅靠济州一府之力难以完全封锁。
他以济州通判的名义,向兖州、东平府、濮州等梁山周边州府发出公文,详细陈述王庆盘踞梁山之危害,提议各州府在边界要道增设巡检,联合派兵,形成封锁网络,共同限制梁山贼寇的活动空间,压缩其生存土壤。
此外,他还命令济州厢军(除敢战士外)分驻各处水陆要冲,严密监控梁山泊出入通道,虽然这些厢军战力堪忧,但用于示警、巡逻、限制商民私自与梁山交易,多少也能起到一些作用。
一时间,济州乃至整个京东路,都因张叔夜的这一系列动作而绷紧了弦。剿梁的弓弦,正在一点点拉开。
然而,暗流依旧涌动。团练使黄安表面恭顺,背地里却将张叔夜的一举一动都密报给了丁渭。
丁渭因王泽归来稍安心神,但张叔夜如此大张旗鼓地整顿厢军,显然剿灭梁山之心极为坚定。
可他与王庆已经定好了协议,私盐买卖继续。且王庆不日就要返回房山寨,济州重返昔日宁静,他又怎能容张叔夜断了他的财路。
“张叔夜……你想凭这几百乌合之众就去碰梁山?哼,本官便看你如何碰得头破血流!”
一场大战已不可避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