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卧底？”副官倒吸一口冷气。
“不是卧底，是间谍。”老陈冷笑，“那个黑衣人，是日本人派来的特工，代号‘影子’。他在我们部队里潜伏了整整半年。”
李宗仁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无怒意，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痛楚。他知道，这不只是战局的崩塌，更是信任的瓦解。
“我要见韩总司令。”他说。
“不行！”幕僚急道，“现在去，等于告诉敌人我们已经怀疑他！”
“我不怕！”李宗仁猛地拍案而起，桌上的茶杯跳起半寸，“我是他的上级，我有权力质问他！哪怕他是叛徒，我也要当面问清楚！”
夜色如墨，马蹄踏碎寂静。李宗仁孤身前往济南，披着一件旧棉袍，脸上沾满尘土，像个逃难的老农。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能穿透黑夜，照见人心深处的幽暗。
韩总司令正在饮酒，酒香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他看见李宗仁，先是愣住，继而大笑：“你来啦？我还以为你会派人来抓我呢。”
“我不是来抓你的。”李宗仁坐下来，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是来听你说实话。”
韩总司令怔住了，笑容慢慢僵住。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指尖微微发颤。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李宗仁忽然笑了，眼角泛红，“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你觉得我还会把你当兄弟？”
韩总司令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我没有背叛国家！我只是……只是不想让弟兄们白白送命！你知道吗？委员长那边下了死命令，让我死守周村，可弹药根本不够！我带他们冲出去，至少还能活几个！”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退了，整个徐州防线就会崩溃？”李宗仁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你以为你在救人，其实你在害更多的人！”
“我……”韩总司令语塞，嘴唇干裂，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那一刻，李宗仁终于明白：这不是背叛，而是绝望中的选择。他望着这个曾并肩作战、共饮烈酒的兄弟，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愤怒、悲伤、怜悯，全都化作一句哽咽：
“你错了，韩兄。真正的军人，不该只想着活着，更该想着如何让别人活下去。”
韩总司令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发出压抑已久的呜咽。那一声哭，比枪声还响，比炮火还痛。
第二天清晨，李宗仁下令封锁所有通道，亲自带队突袭青石沟。战斗激烈得如同撕裂天空的雷霆。子弹呼啸，血染黄土，一名年轻战士倒在血泊中，手里还攥着一封未寄出的家书——上面写着：“娘，儿子没死在战场上，是因为我想回家看你最后一眼。”
李宗仁蹲下身，轻轻合上那孩子的双眼，指尖触到冰冷的皮肤，心头一颤。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梦见母亲，在梦里她笑着唤他乳名，醒来却是泪湿枕巾。
“我们不是为了胜利才打仗。”他对身旁的士兵说，“是为了不让别人再经历这种痛苦。”
最终，影子被捕，供认不讳。原来他是日本军官的儿子，从小就被训练成间谍，回国后伪装身份多年，只为完成父亲临终遗愿——摧毁中国军队的士气。
李宗仁没有杀他，只是将他关押起来，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同胞如何用血肉筑起长城。
三个月后，徐州会战打响，李宗仁以少胜多，重创日军主力。捷报传来那天，天降细雨，洗净了大地的伤痕。
他在日记本上写下一句话：“有些牺牲，不是为了胜利，而是为了证明人性尚存。”
炮火在夜色里撕开一道血红的裂口，像大地被剖开的伤口，渗出焦糊与铁锈的味道。空气里弥漫着硝烟、腐肉和未燃尽的纸灰——那是昨夜烧毁的村庄留下的余烬。李宗仁站在临时指挥部的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铜质怀表，表盖上刻着“家国”二字，已被战火熏得发黑。他没说话，只是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沉重如鼓点，敲打着胸腔，也敲打着整个徐州的命运。
风从破窗灌进来，带着冷意，拂过他鬓角花白的头发，那几根银丝仿佛是命运垂下的绳索，勒得人喘不过气。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孔深处已不再是将军的锐利，而是藏不住的疲惫与愤怒。
“报告！”一个年轻参谋冲进来，脚步急促，靴底踩碎了一地玻璃渣，“敌军主力已在台儿庄外围集结，炮兵阵地……已经能看见火光！”
李宗仁点头，声音低沉却清晰：“告诉前线，死守三小时，哪怕只剩一人，也不能退。”
“可韩复榘那边……”参谋犹豫了一下，声音几乎压到耳语，“他的部队还在撤退，不是往徐州方向，而是往豫西！”
这句话像一把刀插进空气中，寂静得令人窒息。
李宗仁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刺那人：“你说什么？”
“他说‘战略转移’。”参谋咽了口唾沫，“但他带走了三个师，还把辎重全部带走，连弹药都没留下！”
李宗仁的手指突然攥紧怀表，金属边缘嵌进掌心，疼得他微微颤了一下。他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原来如此……他不是怕死，他是想活命，还想让别人替他送死。”
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个满脸血污的士兵跌撞进来，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河里爬出来。他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发出闷响。
“长官……我亲眼看见韩复榘的人在临泉镇放火烧粮仓！”士兵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他们说：‘留着也是给日本人，不如烧了干净！’”
这一刻，李宗仁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变得粗重，像一头困兽，在牢笼中挣扎。他闻到了血腥味，不只是战场上的，还有人心中的毒——那种比子弹更致命的东西。
“把他押下去审问。”李宗仁缓缓道，“我要知道，是谁下令放火的。”
没人敢动，因为谁都清楚，这根本不是简单的命令问题，而是一场背叛的链条正在蔓延。韩复榘早已不是那个曾为抗日立下汗马功劳的将领，他是一个把自己变成恶魔的懦夫，用国家的命换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