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村宁次捏碎茶杯时,瓷片割破了掌心。
第九师团必须在天黑前突破!
他咆哮的声音让作战地图上的红蓝箭头簌簌发抖。参谋们低头记录的铅笔尖接连折断,墨汁在101师团的番号上晕开暗红的斑。
长江北岸的暮色中,稻叶四郎正用白手套擦拭军刀。刀身映出他狭长的眼睛——南京城墙上悬挂头颅时,这双眼睛也是这般平静。突然,通讯兵踉跄着栽进指挥部,钢盔上未干的血滴在作战沙盘里,将武汉模型染成诡异的紫色。
秘密武器仓库遇袭?
稻叶的刀尖挑起通讯兵的下巴,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年轻人膀胱失控。
此刻三十里外的芦苇荡里,代号的女学生正用牙齿撕开染血的绷带。她耳垂上珍珠耳钉缺了一半——那是母亲在金陵女大被攻破前塞给她的。
引爆装置调好了吗?
梳着分头的化学系男生推了推破碎的眼镜,改装怀表的齿轮咬合声像在咀嚼时间。他们身后,代号的老匠人正用颤抖的手穿针引线——他缝的不是布料,而是缠满炸药的日军军服。
冈村宁次突然闻到焦糊味。
不是战场常见的火药味,而是精密仪器燃烧的刺鼻气息。他疯魔般掀翻整张办公桌,钢笔里的蓝墨水溅在军令状上,把天皇陛下万岁的字样泡成了模糊的泪痕。
全完了...
这个在南京下达不留俘虏命令的恶魔,此刻像被抽走脊梁的流浪狗般蜷缩在角落。窗外传来奇怪的震动,不是炮击,而是成千上万中国士兵的怒吼顺着长江水波传来。
王铁柱第一个跃出战壕。
他布满老茧的脚掌感受着大地传来的震颤,子弹擦过耳畔的灼热像亡妻临别时的亲吻。战前连长的吼叫混着鲜血咽回喉咙:弟兄们!鬼子没炮了!
青瓷杯底的茶叶突然裂成两半。
戴笠的瞳孔微微收缩——这和他安插在第六师团的约定的暗号完全一致。
毒气...
他嘴唇未动,声音却从齿缝里渗出来。窗外夜莺的啼叫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三百里外的大洋庙山口,硝烟正裹挟着淡黄色的雾霭爬过战壕。刘汝明的大刀还插在某个日军曹长的锁骨里,刀柄上缠着的红绸突然开始嘶嘶作响。
军座!味道不对!
满脸血污的传令兵突然剧烈咳嗽,眼球迅速布满蚯蚓状的血丝。他倒下时撞翻了煤油灯,火苗舔舐到毒雾的瞬间,竟爆发出诡异的绿色荧光。
金村旅团的机枪阵地上,戴着防毒面具的观察员突然扯下望远镜。
他们在用身体扑灭毒气!
镜片里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中国士兵像疯了一样用浸透尿液的棉被拍打毒雾,有个被腐蚀得露出指骨的手,正死死按住漏气的毒气罐阀门。
道夜四郎的军刀突然砍在通讯兵肩上。
谁允许提前使用甲种武器的!
刀锋卡在肩胛骨里颤动时,他才想起这份命令需要自己的指纹印章——此刻那枚翡翠印章正别在艺妓小雪的腰带上,而她已经三天没出现在指挥部了。
毒雾中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
二十名大刀队员不知何时突进到百米之内,他们蒙着湿棉被的样子像从地狱爬出的恶鬼。最前方的独眼老兵突然掀开,露出绑满手榴弹的胸膛。
南京的债——
爆炸声吞没了后半句话,气浪掀翻了道夜的军帽。他看见自己的头发在火光中飞舞,发梢还沾着今早小雪梳头用的山茶花油。
黄梅县城的地窖里,戴着手铐的艺妓正在哼《九连环》。她腕上的翡翠镯子突然裂开,藏在里面的微型发报机零件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你们中国人...她染着蔻丹的指甲突然掐进看守的喉咙,连眼泪都是武器吗?
看守的年轻士兵没有挣扎,他溃烂的眼皮上还粘着毒气灼烧产生的黄色脓液。
凌晨三点,刘汝明在临时救护所撕开了最后半卷绷带。
纱布划过伤兵溃烂的背部时,带下一层薄如蝉翼的皮肤。他听见自己的勤务兵在哭,那孩子才十六岁,正把牺牲战友手指上冻硬的馒头掰下来喂马。
报告!西侧阵地...
传令兵突然栽倒在他脚边,后背插着半截日军指挥刀——那是他特意留给儿子当战利品的。刀柄上缠着的红绸正在渗血,和毒雾混合成紫黑的颜色。
广济城楼上,金村少将的望远镜突然爆裂。
飞溅的玻璃渣中,他看清了那些从毒雾里摇摇晃晃站起来的黑影——不是中国士兵,而是本该死在南京的平民。他们腐烂的手里攥着生锈的农具,被毒气腐蚀的眼窝里蠕动着蛆虫。
八嘎!幻觉...
他疯狂甩动指挥刀时,刀锋割开了自己的防毒面具。混着尸臭的毒雾涌进肺部,味蕾瞬间尝到三十年前在京都寺院偷喝的供奉酒——那种带着铜锈味的陈酿。
戴笠突然站起身。
茶杯里浮沉的茶叶拼出一个歪斜的字,这是用命换来的最后情报。他摸向抽屉里的氰化物胶囊时,发现玻璃瓶上结着冰霜——就像南京大屠杀那个冬天,秦淮河上的浮尸睫毛挂着的冰晶。
刘汝明的大刀砍进坦克观察孔时,刀刃与钢铁摩擦迸发的火星点燃了泄露的毒气。
火焰中浮现出妻子生前的脸,她穿着被炸烂的蓝布旗袍,手里攥着没能送出的千层底布鞋。
当家的...
幻觉中的呼唤如此清晰,他松开刀柄的瞬间,坦克弹药库的爆炸将方圆百米化作白炽的炼狱。火焰吞噬毒雾形成的龙卷风里,有个日本兵疯狂拍打着燃烧的防毒面具,像极了道夜四郎在京都艺伎馆醉酒后跳的滑稽舞。
三百公里外的军统地下室,戴笠把电文凑近蜡烛。
火苗吞没广济大捷四个字时,他听见南京燕子矶的江风穿过无数冤魂的齿缝,在档案柜间呜咽盘旋。冰凉的泪滴在绝密印章上,把青天白日徽染成了血月的颜色。
焦土上最先冒出的是一株蒲公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