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那姓许的昨日受到了郡、州府中下发来的褒奖。”
“此事我知道,是修那栏棚的事。”
“老师,那可否……”
“糊涂,万万不可。”
“老师,此事虽是好事,可栏棚用空心墙之事,整个石桥峪都知道,那姓许的还不用梁架。栏棚虽不大,可眼下这天气,台风马上就来了——”
“别做自欺欺人的傻事。”吴颖那粗犷的硬汉脸上,难得出现苦口婆心的柔软,他道:“栏棚若无事也就罢了,若有事,现在谁不知道我与那小子结了梁子,即便我不出手,回头这锅水都要往我头上扣。若真动了手,找了证据被坐实了,这栏棚乃是拍马屁用的,上承皇恩,下面呢……你当这些县、郡、州真的只是来褒奖么?他们是想在石碑上留名,好拍马屁,给自己捞功绩。这玩意儿真出了事咱们被坐实,流放砍头都是轻的。更重要的是什么?是此事乃是国丧期间做的,那是大不敬,罪加一等,后果之严重便是县令也吃不起。”
“所以……那栏棚若是真坏了,被问罪,那姓许的只要往咱们身上一推,这责任就能免去大半?”
“不是大半,是所有。现在太上皇的名声你想想是什么?仁义圣君,还千古一帝。全江南国都在鼓吹如此,若出了这等事,定会有人造谣说老天爷读看不下去了,然后趁此把事情闹大。因为这事还会影响到县令郡府各上级,但说不是天灾所致,乃是认为。那咱们要背多大的锅?咱们喊冤,你觉得那些官老爷为了乌纱帽和人头,会给我们喊冤的机会么?老师我啊,比你更懂这些当官的。所以此事,你,我,不论谁,都千万不要做傻事。”
“老师英明——”
云来酒楼靠窗角落,许平阳看着眼前厚厚账目发愁。
旁边走来伙计小声提醒道:“许师傅,莫要叹息了,吃些茶点吧,都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事情嘛,是做不完哒。”
许平阳目光从满是赤字的账目上挪走,看了看这伙计点点头。
他放下账目总算慢慢吃了起来。
伙计服侍完了,走到角落里,和老板碰了面。
“怎样,许师傅胃口可好些?”
“老样子,这许师傅是不是看账本看上瘾了?”
“诶~可别瞎说,许师傅这是在给所有人谋生计呢。”
“老板,你说许师傅这是何苦呢?”
“世上之事本来就是苦的,何苦何苦,何来不苦。许师傅本就是方外人,是修士,只是太过心善了。他若能狠狠心,把这些事都扔给别人去做,他自个儿拿着赢利去修炼逍遥,也就没那么多事了。偏偏心善,讲规矩……”
“换别人恨不得当皇帝呢。”
“皇帝谁不想当,可谁当上了?唉……许师傅自己说自己不是和尚,我看他是比和尚还和尚……把这些人拉扯起来就行了,何必再……”
言及此处,一道人影从外面走了进来,正是季大鸟。
季大鸟脸上带着喜色,径直走向一脸不嘻嘻的许平阳道:“许师傅,快随我走,有大喜事啊。”
“喜事?”许平阳敲了敲账目道:“合欠四十二两,喜从何来?”
这四十二两,是去订做各种东西,零零总总,加上许平阳自身所有倒贴的盈余,栏棚这件事上,倒是平账了,可是外面荒地造房子,用各种料子还有水泥人工之类的,都是他在配的,这笔钱也属于净街太保这项目里面的。
楼兰每天起早贪黑做佐料卖佐料,积累下来的几十两也基本被他花光了。
还好,家里头早就做了储备,有一笔死钱是不能动的。
陈家也每日送来餐饭,基本吃喝住行不用怎么花钱。
不然这日子真要去吃西北风。
他倒不是没想过把自己紫金钵里的一些东西卖掉。
可这里面有些东西能卖,但也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比如说,玻璃瓶装的白酒,那玻璃瓶都比白酒要贵。
这东西一拿出,回头肯定要有人来查。
王琰荷早就把这里面的门道说清楚了。
真以为跟那些古穿小说里,自己做了玻璃匿名售卖就没人知道了?
大家族在自己地盘上想要查一件事,并不难,就和自家查账一般。
他现在正在想着怎么去搞钱呢。
季大鸟连忙道:“许师傅,别发愁了,就是钱的事,走走走。”
许平阳一愣,回过神想了想道:“作奸犯科的事我可不干啊。”
季大鸟也一愣,差点笑喷道:“不是不是,走走走,去了就知道了。”
许平阳便被他拉着往外走,这一路直接来到了峙岳居。
还没进去,就看到外面不少车马和穿着胥吏衣服的县里差役。
等进内堂时,在外被人拦住。
季大鸟对拦着的人指着许平阳道:“许平阳,许师傅。”
那人顿时换了副脸色,立刻恭敬行礼,做了请的手势。
这弄得许平阳都是一愣一愣的,也太特么浮夸了不是?
到了厅内,就见顾棠溪和一个一身官服的中年人正在聊天。
许平阳还是头次见到官服,仔细看了看,又略有些失望。
他有点严重怀疑,这江南国是不是另一个宋朝,官服也太简单了,就是一身圆领绿色大袍和方形帽子,帽子上横插一根簪子固定里面头发。
那帽子还不是宋朝一前一后两个方形,就是一个普通黑色罩帽。
唯一有点亮眼的,也就是腰间的黑色腰带中间镶嵌的玉石。
那玉石也不是方形的,而是圆形的。
“许兄,你来啦,呵呵呵呵……”顾棠溪一看许平阳,便乐不可支,连忙过来拉着他手,对眼前之人介绍道:“县尊,这位便是许平阳许师傅——许兄,这位便是咱们龙鳍县的父母官,马元辅马大人。”
许平阳正要行礼,立刻被这马元辅拉着制止道:“许大人莫非忘了眼下已是督天府司命一事?与马某也是同僚啊,何须多礼?”
许平阳一怔,他还真忘了,便笑着道:“本是化外之人,不通礼数,马大人勿要见怪,勿要见怪。”
三人相识一阵笑。
寒暄过后,这马元辅便开始说起了正事。
当下,就指了指桌上的两个大漆木盘,将其揭开红布。
顿时,一阵银晃晃黄灿灿的,好生让人眼瞎。
数一数,竟有一百二十个金信钱,以及八十个龙窝。
这加起来,都有足足二百两!
马元辅观察着许平阳表情,在看到那平静脸上涌出一阵惊诧,又很快挪开眼睛看过来时,不禁有些失望,他捋着胡须解释了起来。
八十个龙窝,是郡府里给的。
一百二十个金信钱,只州府里给的。
给钱的名单很快拿了出来。
许平阳知道这是要回头刻在名碑上的名单,结果一打开,差点笑了。
郡府的知府,州府的知州,都是名字排在最上面,下面是一些商贾士绅之类的名字,后面都跟着捐钱数,最上面的的知府、知州没有一个子儿。
大概意思,就是他们不出一分钱,但是作为牵头人,功劳最大。
一般按照规矩,回头刻碑,都是按照功劳大的放上面一半,下面一般按照钱多钱少来降序排列,所以也不是常见的纵向排列,而是横向。
毕竟看东西的目光,都是从上往下一行一行的。
这就是典型的“空手套白狼”了。
不过他也不好说什么,因为这个钱实际上不是给别人的,只是给他的。
盖一条栏棚,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这件事厉害就厉害在那篇《记武慈赋》上面。
东西一路申报上去,声名也在一层层扩大……
许平阳是不太理解江南国风雅颂有多流行,因为他不混这个层次。
但知道名声这种事,越往上越需要。
反正人家给的是钱,他做的是事,这事儿只要到位了,就没问题。
闲聊过后,马元辅临走前还拉着许平阳一阵亲近,说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派人来县衙里说一声,许平阳不知道先前顾棠溪办事都是亲自往县衙跑的,所以听到这话也没怎么在意,只不过他心下起念,还是拉着马元辅往街上走一走。
“马大人,栏棚也快完工,完全投用,你来指导指导我们的工作嘛。”
也就是这莫名的心下起念,让马元辅留了一个心。
眼下栏棚靠前面的地方,已经完全造好,也有商贩入驻。
这些摊位都被规划整齐,并不妨碍行道。
角落里还有大号的垃圾桶,地面像是刚下过雨似的,干干净净。
这都是洒扫过后的日常现象——马元辅当那么多年县令很清楚面子工程和真正日常是什么样的,所以他看到这儿日常都这么整洁时都惊讶了。
“这得投入多少人力?”
“没多少,几个人,休市过后弄弄就成,关键就是这里面一些门道,比如谁地要什么时候扫,要怎么扫,要用什么工具扫,垃圾怎么处理等等。”
“这些摊位看着也着实干净,瞧着颇有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