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每吃喝,都是自己先行,好让对方放心。”
“等事发了,人家吓得不敢与我江南国为敌,此事如同直接拿掉了悬在我江南国头上的斧头。”
“等回国时,朝堂自然少不得要抨击他的,有一个算一个,包括那正使的家人,都被他搞了一遍。”
下人听得目瞪口呆,沉默了半天才道:“这些都是野史杜撰的吧?”
“这些才是真的,很多事你不到这个层次,于你而言都是秘密,等你到了这个层次,便知晓都是常识。你若真当此人是疯子,那就错了。此人杀人从来不自己动手,甚至杀人者也和他几乎没任何关系,都是他的算计。”
“那朝堂还容得下他?”
“呵呵……”说到这个,方功就有些哭笑不得道:“都说了,此人不是疯子,只是心智绝伦走了极端罢了。当年六姓和不少大臣之中,有不少有夫之妇和未出阁的女子,都怀了他的孩子。你说六姓是弄死他还是保他?”
“这……”下人一时之间也很纠结。
“因为这事,六姓互相撕扯,大臣互相撕扯,朝堂被他闹得天翻地覆。也许事情是有些夸张,不过呢……朝堂的事,真真假假,有些你觉得合情合理的,往往都是他人编造的。有些你觉得离奇的,毫无头绪和由头的,诶……可他偏偏就是真的,比真的还真,就是如此荒诞。”
百里道的尽头是招隐寺的正门,下车时,这里已有僧人在等候。
行过礼后,得知福慧出去做法事了,要正午才能回来,这便在寺中溜达。
他不是这里的稀客。
“最近法事很多?”方功就询问道。
接待他的和尚道:“方居士有所不知,国丧期间许多人不想惹麻烦,就停灵在家,这让家里多少有些晦气,眼下国丧一过,法事自然不少。”
“这也算好的了,前朝皇帝大行,多是八个月起,最少的也三月。”
“是,咱们江南国皇帝向来体恤民情,国丧期间住持也天天诵经祈福。”
方功就一阵笑道:“福慧师父不愧是高僧,我辈楷模。”
一路走,一路聊,这说着说着,便来到了招隐寺后方。
这儿被做成了一条循环来回的巷子。
巷子里的和尚都在用练着武。
一个个先是跑圈,然后过桩林,再跳着台阶,过着水池,去取白棍,用白棍钻圈,抽沙袋,打完之后再翻墙交还白棍后继续跑圈,如此往复。
方功就见了不禁一阵疑惑道:“先前来的时候,这练武用的是水火棍,内日熬练也是以石锁石铃之类熬练血气,今怎变化如此之大?”
“方居士有所不知,我们招隐寺得了高僧指点,这才改换了方式。”
“那眼下这法子一改,必是修为拔升显着喽?”
“非也,显着程度,实在不如以前。”
“那这是……”
这接引方功就的和尚笑着道:“先前只注重熬练筋骨,拔擢血气,滋养全身。且通过住持经营,强者进,弱者退,这些年我招隐寺年轻一辈僧人多是一重天打底,有天赋的已到了二重天,可是进入三重天的寥寥无几,进入四重天的更无一人。住持也在四下求访精进之法,可这等法门岂能轻易示人?后来,还是高僧说,这等血气境界光提升用处不大,根基不稳,练了也是废,不如不练。”
方功就疑惑道:“血气乃是武修之基础,这些修为又不是凭空得来的,招隐寺的这些棍僧,不少也是我瞧着长大的,许多人都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不敢有丝毫懈怠,拼着勤能补拙,这才有了今日。若说他们根基不稳,我却是不服。这些棍僧中,但凡有懈怠的,有天赋不高的,修为差距立刻会被同辈拉开。一旦拉开,他们便没了好待遇,乃至当僧农的家人亦是如此……我就不信,还有谁的根基,能够强得过他们,便是武馆亲传想来也是多有不如的。”
和尚笑道:“方居士所言甚是,起初住持听了这些话,也是气愤不已。那高僧也不多言,直接用一根筷子当棍子,用一重天七重楼的境界,与刚入二重天的师兄们争斗。那高僧便用一根筷子,击败所有人。不仅如此,他的筷子还插穿了每个师兄的棍子,无一例外。”
方功就吃惊道:“这般厉害?!”
“是,那高僧说这便是根基。一重天也好,二重天也罢,每一个境界,身体都会有独到之处。也是这些独到之处,造就了境界上真正的差异。找出这些独到之处,加以磨炼,扬长避短,这才是基础。基础扎实了,再凝练血气,可以更上一层楼,突破时也就不会那么困难。方向找不对,练得多错的多,浪费时间,浪费血食,不如不练。眼下这套练功场,也是高僧设计。一重天、二重天都能拿来练,三重天就有些不够用了,得去修打坐入定。”
“武修打坐入定?”方功就直接整不会了。
“身由念动,念由心起,那高僧说,花花世界遮眼染尘,只有静下心来照见五蕴皆空,方才能够看到自我,看到二重天到三重天、三重天到四重天的路。每个人都是独特的,所以一样米养百样人,一样方法不适合百样人。要明白自己,这才能走得更远,只是光穷究血气,天赋再高四重天也到了顶。”
方功就双手合十道:“说得好,说得好,不愧是高僧。”
说到此处时,他不由得一顿,目光直直地看向一处。
只见那里是一个提着木桶和麻布,正在擦拭寺庙里所有石头、木头栏杆的老和尚,说老也不老,身姿不佝偻,只是粗厚的美貌全白了。
“他呢,还是老样子吗?”
“福明师伯还是老样子,一日三餐,先干活再吃饭。虽说这些活都该我们弟子做,可他若是不做便不食,规矩守得很严。除了干活便是去经房看书抄经做功课,偶尔也与跟着我们修炼。”
“修炼?他这年纪,这身子骨吃得消?”
“我们也劝他,他说修炼在心,只要有心,什么时候修炼都行,没有心,什么时候修炼都不行。不过住持师父也特地吩咐过,让我们千万照看,不要与之争辩,剩下的便随师伯去。说师伯坎坷,年纪大了,难得随着性子来。”
“唉……坎坷啊……”
不远处又走来一个青年和尚。
那和尚头发已长了短短一层,衣衫也有些褴褛,打了不少补丁。
那和尚与福明行礼,拿过水桶抹布与之边聊边说。
两人似乎相谈甚欢,很快就一同联袂离开了。
临走时还朝这里看了一眼,这边和尚连忙遥遥行礼。
“那便是在我寺挂单的高僧相玄师叔。”
方功就一愣,没想到“高僧”这么年轻。
聊到中午左右时,福慧回来了。
见了面,老和尚稽首,一脸笑呵呵的模样。
两人一路往禅房走,一路说。
不等方功就说正事,福慧便道:“方居士,棍僧可去看过了?”
方功就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妙啊,实在是妙。”
福慧笑呵呵道:“方居士只知如今这一套法子妙,却不知,如今这一套法子要投入的火耗,药斋,药膳,血食等,皆是先前数倍。先前能者进,不能者退,往后修为越练越高,人越练越少,也越练越精。这投入的各种资源,便也都更加集中在一人身上。如今,却是要把原先这些个已被打法下去垦荒的棍僧再拾掇起来,这费用增长,贫僧也确实有些吃不消啊。”
方功就眼神眯起来,淡淡道:“住持说的是。这些时日我在梁溪县高家,也是一番参观游览,方才明白真正的大姓与所谓的乡绅差距。唉……我只恨自己鼠目寸光,当初看错了人。”
“哦?是谁又惹得方居士不快?”
方功就摆摆手道:“居住高家这些时日,我见了高家待人接物。这期间发生了一桩事,便形成了公案,让我参悟了好些天,方才明白玄妙。”
“是何公案?”
“一个二十来岁的秀才来找高家,想借贷些钱财,说以后愿为高家为效劳。高家却让他,借钱还钱便是,效劳就不必了,一码归一码。后来,又来了个五十多岁的土财主,也想问高家借钱,话也差不多。高家没有借钱,直接告诉他,他的问题不是钱的事,直接帮他平了事。住持,您说这是为何?”
“二十来岁的秀才,那真是奇货可居。以高家的性子,招揽人才为门人,不至于如此拒绝,不想攀扯关系。那高家不缺人脉,也不缺钱,又图那半截入土的土财主什么,竟然这般帮衬?方居士,请赐教。”
方功就朝天笑了一声,往前走,让老和尚跟着。
他道:“我后来打听了一下,那秀才不是儒堂的秀才,而是道堂的秀才。那个土财主,虽然只是个普通土财主,当真平平无奇,可实际上,却对当地道观中的一位四境灵修有恩。想要来找高家帮忙的,自然不是为了那么一点钱财,必是与钱财有关背后的一些事。你也知晓,如今科举分四大堂,儒道兵法,其中道堂又是最衰微的,儒堂兵堂都是文武主流,法堂次之。道堂的秀才纵然年轻,其实价值也并不大,更何况还出身寒微。只是都到了秀才,一般借钱办事也不是难事,他来借钱,是因为背后惹了事。道堂虽微末,一般却也没人敢惹。这背后牵扯颇多。高家是考虑清楚了各种厉害,这才做的决定。可回头想想,高家为什么帮你,是因为你这个人么?不,是因为你背后的人。看到这层,才是眼光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呵呵呵……方居士说的是……”福慧愣了好一下,恍然大悟后一阵笑,捋着胡须道:“想来方居士此行也是无比顺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