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平阳拿出了笔记本和笔,照着这个地图画了一份。
这个地图是糙图,他自己画的比地图都细。
卢老头在旁边看,不断赞叹,说当真是神仙手段。
画完后,许平阳让卢老头拿些碗来,他把这些茶水和零嘴都留给他们,自己拎着包和空空如也的保温壶回了船上。
走到鸟船附近时,就看到几个熊孩子在朝鸟船丢石子。
他们没有恶意,只是无聊,在比谁丢得准。
许平阳一句“船被砸坏了,咋办呦”,本是吓吓他们的。
结果这些孩子二话不说调头就跑。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片刻后,几个孩子的父母跑了过来,朝着他一个劲磕头道歉,拿着棍子当他的面对孩子一顿猛抽。
许平阳看着这些被抽得苦稀里哗啦的熊孩子就想笑。
果然,童年完整了。
“好了好了,都是孩子,咱们也都小过,哪有不皮的。下手轻点。”
“是是是,仙师说的是。”
父母们连连点头,孩子们露出感激之色。
许平阳道:“我小时候不谙世事,也皮,后来我爹把我往死里打,打了几顿后我就开了窍,梦到了仙人,开始修行了。你们啊,下手轻点。我最见不得血腥暴力。要打你们也带回去打嘛,千万别打死啊。”
孩子们一愣,忽然大哭起来,看着许平阳眼神充满怨恨。
许平阳肚子里都快笑死了。
回到船上后,他用红泥小火炉烧炭煮水,躺在靠椅上,看了下本子上写着的一堆东西,整理了一番思绪后,水也开了,又泡了一壶茶。
提着保温壶,抓一把零嘴放口袋,背上小包带着本子,扛着一支工兵铲,开始沿着河湾村走。
这河湾村大得离谱。
土地也肥沃。
可却是又大又肥沃又荒,硬性条件实在太差。
不怕旱就怕涝,且越旱越好,外面物价飙升,颗粒无收,这里一直是丰收无灾,五谷丰登,粮食还能卖个好价格,这里人就能过得舒服。
简直离谱,还有些变态。
下船后,他听着村里孩子哭得像杀猪叫,心情有些愉悦,哼着小曲四下走着看着,同时拿着笔记本在上面画着。
时不时用铲子深深挖一锹,瞧瞧土质,做好记录。
没一会儿工夫,卢老头跑了过来,给他鞍前马后起来。
也正好,许平阳还有一些细节性的东西想要问他。
这南北两道阻塞,南面的土丘乃是山上土石倾泻下来形成。
说是土,其实就是风化的砂石。
高度大概离地有一丈高左右,但是绵延却达到了百来丈,里面混合着大大小小各种石块,有些石头跟房屋那么大。
这地方叫“丘砂口”。
背面则是各种树木混合着石块形成的一道天然屏障,一丈半米高。
百年前形成的,很多树都是活树,但跟活爹没区别,横着长,且荆棘丛生。
这里叫“草木隘”。
丘砂口还能过人,这草木隘完全就是一道天然大墙,还深深浅浅的。
“丘砂口出去,离最近的一个村有五里路,过了那个村,就是最近的镇子,叫望湖镇。草木隘出去,只要过个两里路,就是最近的庄子,叫控江庄。去控江庄没办法过草木隘,只能花半个时辰翻过龙鳍山。山尾有条路,叫采石路,是以前采石工留下的,经过我们村里人几百年走,已经相当顺畅了。大概一个时辰就能到控江庄,去望湖镇也差不多。”
“那你们是去控江庄,还是去望湖镇?”
“都去。望湖镇濒临震泽,我们村里穷得连条船都没有,去那里的意义不大。很多东西采买还不如去控江庄。那个控江庄本来是百年前驻守那青江河坝的,后来出了大灾人都没了,据说是消失了,也不知真假……反正如今那块地方是石桥峪陈家的,那里的也是陈家管家和佃户在经营。陈家人特别好说话,我们也全靠他们苟活。像是望湖镇,那里就喜欢杀客欺负外来的。”
说话间,许平阳已经走到了丘砂口上。
抬手也用罡风卷着卢老头上来了。
然后他就发现,这个丘砂口朝着村里的这面,高度是一丈左右,朝着外面的一面,高度竟然达到了小两丈,只不过形成了一个颇为缓长的坡度。
这个坡度大概有三十五度左右。
相较之下,考村这个坡度有足足四十五度左右。
人走着有些费力,牛车之类上去不能带人,必须推着,不然挺危险。
“唉……你们村里也真不容易啊……”
“习惯了,习惯就好……”
“习惯是好事……往往也是最可怕的东西……”
丘砂口外倒是平原,出了郊野就是农田了。
能够成为农田的地方,都必然紧挨着水,因为江南这里农田都是水稻田,剩下的菜地也必须有点小水源,那些都不具备条件的,除非人工开垦,可这就得花费相当大的气力,一般人做不到,能开发的也就大户了。
可大户自然更愿意抢占就近的沃土肥田。
肥田,不是说肥力好。
众所周知,江南这里的土层分为黑土层,黑土层下面是黄土层。
黄土层又黏又腻,根本无法耕种,能够耕种的是黑土层。
那么问题就来了,水稻田是往下开挖的,秧苗能够扎根多深,全靠黑土层有多厚,根扎得越深,秧苗就能长得越轻松越好。
江南这里很多都是大平原。
很多大平原都是无数年淤积形成。
别说一铁锹下去,便是两三铁锹下去,挖个两尺深,看到的还是黑土。
这个就勉强算是肥田了。
那种黑土层不过一尺厚的,这种在江南属于薄田。
在北方属于中田。
为何勉强算是?
因为都是黑土不一定松软,有些黑土粘性还比较大。
只有加水稀烂但透气,天一干土地就松散的土,这才是好土。
那种底下黄泥层团成球,晒干了,和石头没区别,草都很难扎根进去。
这种土也不是毫无用处,造房子烧陶器是少不了的。
下了丘砂口,就往西面去。
还没走多远,许平阳就发现了一块地方。
一铲子下去,这个土肥沃松弛,简直离谱。
可这儿都是荒地,草都比人高。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仔细看了一阵,发现这里离丘砂口也就三五十丈,不算远,因为土壤肥沃之余,朝向又是坐西南朝东北,背后靠着山,前面挨着河,不光阳光水土丰富,而且阴头也恰好,所以这里草木比其余地方旺盛了十倍。
许平阳道:“卢老,这里地这么好,是不是因为有滑坡风险,还是说……这儿以前是坟地什么的,所以不种地?”
卢老头无奈笑着摇摇头,连连摆手道:“都不是,这里正好属于一处山抱,后面的龙鳍山虽然在南面这块儿有滑坡的事发生,但是剩下的山都是大块石头,土都很少,山上的树木也只能从岩石缝里长出,稳固得很。这里也不是坟地,也没谁家会想不开把坟地建在这儿。这儿,是一处洼地。许师傅您仔细看看,这儿地势比农田处都要低了足足一尺半左右,越靠近山体越低,因为这里很早以前便是一个天然淤陷形成的池子。后来采石工将其开采成生活用度的水池。再后来淤泥一冲,其余地方都平了,这里仍旧比其余地方低很多。虽然这里土壤肥沃,可就算是悍年这里也很淤,稍微下点雨,这里必积水成灾,根本中不了地。”
“诶~你们为何不挖一条沟渠过来,把这里变成池塘,然后这个池塘里取水去灌溉周围的农田,这么一来,不就能开发新的农田了吗?”
“许师傅不种田,有些事应当不知……”
卢老头这一句话把他给气笑了。
他不种田……好吧,他的确不种田。
可他小时候也跟着父母插过秧。
好吧,和这些人比也不算啥。
“旁边那不是丘砂口么?您看到的丘砂口砂土路面只是表层,周围那些长着薄草的也无一例外,都是当年滑坡残留。您想要开河,得挖开底下的石头。此外,开了河人要过去吧?这不得再造桥?然后呢,这条河如果您要找方便的地方挖,就得绕,这得绕到多远呢?差不多就在原本那条村里的河沟附近了。这儿是村里最南边,村子和田都在村子中间。这里造个水池的话,再要挖个一里多长的河才行,因为您现在看到长浅草的地方,都是采石地附近的黏土地,种不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在村里那条河基础上挖个两里长的支流,往南面开垦,这还省力。”
许平阳沉默了好久,笑着道:“让您见效了,我没种过田,不知道。”
“无妨无妨,许师傅说笑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一个门外汉,跟正宗的庄稼人算账也蛮可笑的。
人家在这里住了多少年?
早就把这笔账算得清清楚楚了。
“许师傅,您这么喜欢这里,要不小老儿直接把这里划给您?”
“呃……再说,再说,再说,走完一圈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