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英踩着满街的碎草屑往前走,鞋底子早磨穿了,石子硌得脚心生疼。原以为镇上能比村里好,可入眼全是紧闭的店铺门,门板上的漆皮大块大块地掉,风卷着尘土在空街上打旋,连只野狗都看不见。
她走到街角的垃圾堆前,蹲下身翻找。烂菜叶早被冻成了冰碴,霉掉的窝头渣混在泥里,她用树枝扒拉半天,才找到小半块没完全发黑的饼子,上面还沾着草屑。她顾不上擦,掰了一点塞进嘴里,干得剌嗓子,却不敢多嚼,慢慢咽下去垫着肚子。
“姑娘,你也是来寻吃的?”旁边忽然传来个沙哑的声音。福英抬头,看见个拄着木棍的老汉,脸上满是皱纹,身上的棉袄破得露出棉絮。
“嗯,”福英攥着手里的饼子,小声应道,“村里讨不到饭了,想来镇上碰碰运气。”
老汉叹了口气,往地上啐了口痰:“镇上也完了!粮铺早空了,有钱都买不着吃的。我听人说,好些人都往陕西逃了,那边好歹有河,能喝上干净水,地里还能种些庄稼,饿不死人。”
“陕西?”福英眼睛亮了亮,又很快暗下去,“可我没钱,怎么去啊?”
“没钱就偷坐绿皮火车!”老汉压低声音,指了指东边,“那边有个货运站,偶尔会有拉货的火车往陕西走,夜里没人看守,你找个空车厢钻进去,只要别被列车员发现,就能混过去。”
福英攥着饼子的手紧了紧,心里翻江倒海。偷坐火车要是被抓了怎么办?可留在镇上,也是早晚饿死。她看了眼空荡荡的街道,咬了咬牙:“大爷,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今晚就去货运站试试!”
老汉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个干硬的萝卜干递给她:“拿着吧,路上垫肚子。去了陕西,好好找块地种,别再像现在这样颠沛流离了。”
福英接过萝卜干,紧紧攥在手里,朝着老汉鞠了一躬,转身朝着东边的货运站走去。
货运站的铁栅栏锈迹斑斑,福英等巡逻的人脚步声远了,才猫着腰钻过缝隙。冷风裹着煤屑灌进衣领,她借着月光找了节敞着门的空车厢,刚钻进去,就被里面的寒气激得打了个哆嗦。
车厢里堆着些破旧的麻袋,福英蜷缩在角落,把蓝布包袱抱在怀里。怀里还藏着石头给的红薯干和老汉给的萝卜干,她摸出一小块红薯干,咬下指甲盖大的一点,慢慢嚼着——这点干粮要撑到陕西,得省着吃。
不知过了多久,火车“哐当哐当”开动起来,震得她骨头都发麻。饿了,就啃一口硬邦邦的干粮;渴了,车厢里没有水,她只能忍着,实在忍不住了,就只能喝自己的尿,那股臊味让她直犯恶心,可咽下去,喉咙里的灼痛感才会轻一点。她不知道走了几天,只觉得天一亮一暗,车厢外的风景从光秃秃的田地,慢慢变成了有黄土坡的模样。
这天清晨,火车忽然慢了下来,外面传来零星的说话声。福英支起耳朵,听见一个粗嗓门喊:“到站喽!先去巷口那家馆子,来碗油泼面,多加辣子!”
另一个声音接话:“可不是嘛!这一路颠的,就想这口热乎的,陕西的油泼面最解乏!”
“陕西”两个字像道闪电劈进福英心里,她猛地坐起来,爬到车厢门口往下看。她的手都在抖,赶紧把包袱挎好,攥紧那只裂了口的粗瓷碗,趁着火车还没完全停稳,麻利地跳了下去。
福英刚跳下车台,还没来得及站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喝:“站住!那个偷坐车的!”
她浑身一僵,回头就看见个穿蓝色制服的列车员朝她快步走来,手里还攥着根长杆。福英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哪里还敢停,拔腿就往站台边的灌木丛跑。
“别跑!再跑我就喊人了!”列车员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喘气声都听得清清楚楚。福英的鞋早就跑掉了一只,光着的脚被石子划破,疼得钻心,可她不敢回头,只知道往灌木丛深处钻。
灌木丛的枝条刮得她脸颊生疼,衣服也被勾破了口子。她找了个枝叶茂密的土坡,一下子蹲下去,把自己缩成一团,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列车员的脚步声在灌木丛外停住,只听见他骂骂咧咧:“这小丫头片子跑得还挺快!明明看见往这儿跑了,怎么没影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个声音传来:“算了算了,车马上要开了,一个小叫花子而已,丢不了工作,别找了。”
“也是,真晦气!”列车员的声音渐渐远了,接着是火车“呜——”的鸣笛声,车轮转动的“哐当”声越来越淡,最后彻底消失在风里。
福英还僵在原地,直到确认周围没人了,才敢慢慢探出头。她摸了摸脸上的划痕,又看了看流血的脚,长长地松了口气。刚才那一下,差点以为要被抓回去,还好躲得快。
她扶着灌木丛站起来,朝着远处飘着炊烟的方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