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阳透过稀疏的树影,洒在田埂上。福英挥着锄头的手越来越沉,眼前阵阵发黑,刚想扶着锄头歇口气,就瞥见不远处的陈大哥正弯腰采着什么。
那是一丛丛贴地生长的草,顶端缀着细小的黄花,看着寻常无奇。陈大哥见她望过来,笑着扬了扬手里的草:“福英妹子,看这鼠曲草,长得多好。”
福英慢慢走过去,目光落在那些小黄花上,没什么精神地问:“陈大哥,采这个做啥?”
“做粑粑啊。”陈大哥笑得实在,“把这草焯水切碎,和糯米饭混在一起,加些白糖,再放一丁点儿盐提味,蒸出来的粑粑又香又软,街坊邻里都爱吃。”
福英的眼神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锄头柄。
“要是做得多,还能挑去城里卖,换些零钱补贴家用。”陈大哥看出她的难处,语气放缓了些,“你看你这阵子瘦的,总不能一直这么熬着。这草遍地都是,不费本钱,试试也无妨。”
二女儿孙承男来给福英送水,听见这话,眼睛亮了:“陈大伯,真的能换钱吗?那我们多采点!”
陈大哥点点头,把采好的一把鼠曲草递给福英:“你先拿回去试试,要是不懂怎么做,回头再问我。乡里乡亲的,能帮衬一把是一把。”
福英接过那把带着晨露的鼠曲草,黄花在掌心微微颤动。她望着陈大哥淳朴的笑脸,喉咙发紧,好半天才低声说了句:“谢谢陈大哥。”
风掠过田埂,吹起她鬓角的白发,也吹得那些小黄花轻轻摇晃,像是给这灰暗的日子,添了一抹微弱却真切的光。
回到家,福英把鼠曲草摊在院子里的石板上,孙承男已经端来了清水,手脚麻利地帮忙挑拣杂草。“娘,我来洗,你歇会儿。”小姑娘挽起袖子,把鼠曲草放进盆里,一遍遍淘洗干净。
福英坐在灶边生火,看着女儿认真的模样,心里不由感到一丝欣慰。她按照陈大哥说的,把鼠曲草放进沸水焯烫,捞出来切碎,再和蒸好的糯米饭混在一起,加了点白糖,又撒了少许盐,双手用力揉匀。孙承男在一旁帮忙递东西,鼻尖萦绕着草木的清香和糯米的甜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娘,闻着就好吃!”
面团揉好后,福英把它们捏成一个个圆圆的粑粑,放进蒸笼里。等蒸汽袅袅升起,屋内很快就飘满了浓郁的香气。蒸好的鼠曲草粑粑泛着淡淡的黄绿色,咬一口软糯香甜,带着鼠曲草特有的清新。
“娘,太好吃了!”孙承男捧着一个粑粑,吃得眉眼弯弯。
福英笑了笑,把粑粑一个个装进竹篮里,用布盖好:“承男,在家照看弟妹,娘去城里把这些卖掉,换点钱回来。”
“娘,路上小心!”孙承男叮嘱道。
福英赶着家里那辆老旧的马车,慢悠悠地往城里去。一路上,微风拂面,竹篮里的香气时不时飘出来。到了城里的集市,她找了个角落停下,掀开布帘,软糯的香气立刻吸引了路过的人。
“这是什么粑粑?闻着真香。”一位大婶走过来,好奇地问。
“是鼠曲草做的,加了糯米和糖,您尝尝?”福英拿起一个递过去,声音带着点紧张。
大婶咬了一口,连连点头:“好吃!软糯不腻,还有股草香,给我来五个。”
有了第一个顾客,后续就顺利多了。不一会儿,竹篮里的粑粑就卖出去了大半,福英手里攥着换来的零钱,指尖微微发颤,这是她这段日子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希望。
日头升到半空,福英的鼠曲草粑粑卖得只剩几个,正低头整理钱袋,就听见熟悉的声音:“福英妹子,生意咋样?”
抬头一看,陈大哥挑着两只沉甸甸的木桶走过来,木桶里的野鱼鲜活乱跳,溅起细碎的水花。“陈大哥,你也来卖东西?”福英笑着起身,给她挪了挪位置。
“山里刚捕的鱼,新鲜得很,换点钱买粮油。”陈大哥放下担子,瞥见她竹篮里剩下的粑粑,“你这粑粑看着就好,定是受欢迎。”
福英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钱袋,沉默片刻,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好有啥用,家里的烂摊子还得我收拾。”
“咋了?”陈大哥看出她神色不对,轻声问。
“我男人孙有财他……”福英咬了咬唇,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酸楚,“他不顾家也就罢了,还勾搭了城里沈家的小姐,把人家肚子都搞大了。现在得罪了沈家,他工作没了,倒好,一摊子事全扔给我。”
陈大哥皱起眉,重重叹了口气:“这混账东西,真是对不起你。”
“可日子还得过啊。”福英抬头望向远方,眼神里满是无奈,“家里四个孩子,老大不懂事老二懂事,老三老四还小,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要是垮了,他们可咋办?”
正说着,有顾客来买鱼,陈大哥忙应着,称完鱼后又转回来,语气诚恳:“妹子,你别硬扛着,要是有啥难处,尽管跟我说,乡里乡亲的,能帮衬的我一定帮。”
福英点点头,眼眶有点发热,攥着钱袋的手紧了紧。
陈大哥称完鱼,从木桶里拣出一条个头匀称的野鱼,用稻草串好,递到福英手里:“妹子,拿这条鱼回去,给孩子们补补身子。”
福英连忙摆手:“不行陈大哥,这鱼是你辛苦捕的,我不能要。”
“拿着吧,”陈大哥硬是把鱼塞进她怀里,笑得实在,“山里的鱼多的是,你带着孩子们不容易,炖锅鱼汤暖暖身子。”他顿了顿,细细叮嘱,“你回去后,放几个树番茄,加把小米辣和野葱,再搁点猪油一起煮,鲜味儿就出来了。”
福英抱着鱼,心里暖烘烘的,轻声问:“就光煮鱼吗?”
“再加些蔬菜就更丰盛了。”陈大哥掰着手指头数,“小苦菜、茴香、芦蒿、姜柄瓜都行,煮在汤里吸了鱼鲜,好吃得很。这样一锅煮出来,量足,够你们一家子吃个饱。”
福英点点头,眼眶有点发热:“那我咋谢谢你才好?”
“客气啥。”陈大哥摆摆手,又招呼起路过的顾客,“赶紧回去吧,孩子们该等急了。”
福英抱着鱼,拎起竹篮,对着陈大哥的背影喊了声:“陈大哥,谢谢你!”
陈大哥回头挥挥手,没多说什么。福英低头看着怀里鲜活的野鱼,脚步都轻快了些。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她身上,仿佛连鬓角的白发,都染上了几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