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矿场的哨声就划破了晨雾。福英拎着饭盒往工棚外走,远远就看见老黑正和几个工友往矿车旁搬工具,黝黑的身影在灰白的天色里格外显眼。
她像往常一样扬起笑脸,快步走上前:“老黑,早啊。”
老黑的动作顿了一下,没回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声音隔着晨雾传过来,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将沉重的铁钎往矿车上一放,发出“哐当”一声响。
福英脸上的笑意僵了僵,脚步没停,走到他身边:“今天天气看着要转晴呢,往后干活能舒坦点了。”
旁边的工友老李笑着接话:“可不是嘛,前几天下雨路滑,可把咱们折腾惨了。”
老黑却没搭腔,转身去搬另一根铁钎,刻意避开了和福英对视。他的侧脸绷得很紧,平日里总是带着爽朗笑意的嘴角,此刻抿成了一条直线。
福英心里泛起一丝酸涩,又试着说:“老黑,你早饭吃了吗?我多带了个馒头,要不你拿着?”
“不用。”老黑终于侧过脸,眼神却快速掠过她,落在别处,“我自己带了。”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往日的温和,多了层客气的距离感。
工友们看在眼里,互相递了个眼神,都识趣地没多说话。老李打圆场道:“福英妹子心善,老黑你也别客气啊。”
老黑摇摇头,扛起铁钎就往矿道方向走:“该上工了,走吧。”他的脚步迈得很大,很快就把众人甩在了身后,背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闷。
福英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个多余的馒头,指尖微微发凉。她知道老黑还在难过,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中午歇工的时候,大家都聚在工棚外的空地上吃饭。福英端着饭盒,犹豫了半天,还是走到了老黑旁边的空位坐下。
“老黑,尝尝我腌的咸菜?”她把饭盒往他那边推了推,里面的咸菜色泽鲜亮,是她昨晚特意腌的。
老黑手里的筷子顿了顿,没去看她的饭盒,只是低头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不用了,我自己的够吃。”
“这个咸菜配饭香,你试试嘛。”福英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老黑猛地站起身,端起饭盒就往另一边走,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背对着她。
周围的喧闹似乎一下子淡了下来,福英看着他孤单的背影,眼眶微微发热。她知道自己没错,可看着曾经对自己百般照顾的人这样疏远自己,心里终究不是滋味。
下午收工后,福英在工棚门口拦住了老黑。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柔和的光晕。
“老黑,你等等。”
老黑停下脚步,却没转身,后背挺得笔直。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福英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无奈,“可我真的没办法。我……”
“我没生气。”老黑打断她,声音依旧冷淡,“福英,你说得对,我们只是工友,是兄妹。往后,我不会再逾矩了。”
他终于转过身,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再也看不到往日的期许和炙热。“你不用觉得愧疚,也不用刻意找我说话。咱们各安其事,挺好的。”
福英看着他眼底的疏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涩得厉害。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好……那你多保重。”
老黑“嗯”了一声,不再看她,径直走进了工棚。
福英站在原地,看着工棚的门缓缓合上,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知道,有些东西,从昨天夜里开始,就再也回不去了。往后的日子,他们或许还会在同一个矿场干活,还会偶尔碰面,却再也不会有曾经的那份熟络和温暖了。
矿场的风渐渐暖了,地里的野草冒了芽,老黑身边的光景也换了模样。
不过才几天功夫,大伙儿就发现,老黑跟前总跟着个姑娘,是新来的秋禾。十八九岁的年纪,眉眼弯弯,皮肤是透着粉的白,跟矿场的粗粝格格不入,一口一个“哥哥”喊得清甜,听着就让人心里发酥。
这天中午,秋禾端着饭盒,小跑着追上正往树荫下走的老黑,胳膊轻轻蹭了蹭他的胳膊:“哥哥,等等我呀,我一个人吃饭没意思。”
老黑停下脚步,脸上难得有了笑意,是那种不带牵绊的爽朗,跟对福英的温和全然不同:“跑慢点儿,小心摔着。”
“有哥哥在,我不怕呀。”秋禾眨着大眼睛,把饭盒放在他旁边的石头上,熟练地从里面夹出一块腊肉,“我娘给我带的腊肉,可香了,哥哥你尝尝。”
老黑没推辞,张嘴接了,嚼了嚼点头:“是挺香,你娘手艺好。”
“那当然,”秋禾笑得更甜了,又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哥哥天天干重活,得多吃点,不然累坏了可怎么办。”
不远处的福英端着饭盒,刚走到树荫边缘,就看见了这一幕。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两人身上,秋禾凑在老黑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老黑听得认真,时不时应一声,嘴角还挂着笑。那笑容,是福英许久没见过的轻松。
她脚步顿了顿,心里像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不疼,却泛着说不清的涩。犹豫了几秒,她还是走了过去,远远地喊了声:“黑哥,秋禾妹子。”
老黑抬眼看见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却也没像之前那样刻意疏远,只是点了点头:“福英,坐。”
秋禾也转头看过来,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却还是礼貌地笑了笑:“福英姐好。”
福英在他们对面的石头上坐下,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没再说话。空气里只剩下秋禾跟老黑的对话,姑娘的声音娇俏,男人的回应沉稳,透着一种自然而然的熟络。
“哥哥,下午我想跟你去看看矿车怎么卸,我还没见过呢。”秋禾拉了拉老黑的袖子,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那活儿糙,你一个姑娘家,别去凑跟前,小心蹭着碰着。”老黑劝道,语气里带着几分疼惜。
“哎呀,我不怕糙,”秋禾撅了撅嘴,晃了晃他的胳膊,“我就是想看看嘛,哥哥你带我去呗,我保证不添乱。”
老黑拗不过她,无奈地笑了笑:“行吧,那你跟在我后面,别乱跑。”
“太好了!谢谢哥哥!”秋禾立刻眉开眼笑,脸上的欢喜藏都藏不住。
福英默默听着,手里的筷子放慢了速度。她知道,老黑这是真的要放下了,用另一种方式,把过去的念想埋了起来。她该为他高兴的,可心里那点酸涩,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吃完饭,老黑收拾好饭盒,秋禾跟在他身边,一路说说笑笑地往工棚走。福英落在后面,看着两人并肩的背影,一个高大沉稳,一个娇俏灵动,竟莫名有些般配。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自己的住处走。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他有了新的牵挂,她也能安心做工,往后各走各的路,互不打扰,也互不亏欠。
只是偶尔想起曾经老黑的照顾,想起那个萤火虫飞舞的夜晚,心里还是会掠过一丝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