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草叶上,沾湿了福英的裤脚,带着山间的凉意。她挎着竹篮,顺着蜿蜒的小路往山深处走,孙婶的骂声还在耳边回响,脚步却不自觉轻快了些。山里的清净,总能让她暂时躲开家里的憋闷。
坡上的杂草丛里,忽然冒出一片翠绿,细细长长的叶子裹着白嫩的根须,风一吹,带着股辛辣又清爽的香气。福英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指尖拨开草叶:“是野香葱!这么大一丛!”
这野香葱味浓,镇上的饭馆、街坊都爱要,往年她也采过些,换的钱够给孩子们买块糖吃。如今怀着身孕,家里却只让喝野菜汤,若是能多采些换钱,既能给自个儿补补,也能给孩子们添件衣裳。
她顾不上露水打湿手心,小心翼翼地用柴刀剜着根,生怕弄断了茎叶。卖相好,才能换个好价钱。竹篮渐渐满了,翠绿的野香葱堆得冒了尖,香气顺着风飘得老远。
“福英?你也来挖野菜啊?”远处传来一声招呼,是同村的张婶,挎着半篮荠菜走过来。
福英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笑着应道:“张婶,是啊。这不看着野香葱多,采点拿去镇上换钱。”
张婶凑过来瞧了瞧她的竹篮,眼里透着羡慕:“这香葱长得真好!前儿我还听镇上饭馆的李老板说,正收这个呢,一斤能换两毛钱。你这一篮,少说也能换块把钱。”
“真能换这么多?”福英心里一热,嘴角的笑意深了些。
“那可不!”张婶拍了拍她的胳膊,“你怀着身子,可得多给自己补补。换了钱买点鸡蛋,炖碗汤喝,比天天喝野菜汤强。”
福英点点头,心里暖烘烘的。张婶的话,比家里人的冷言冷语中听多了。她低头看了看篮里的野香葱,又摸了摸小腹,轻声道:“是啊,想着给孩子们也添点东西。”
“该的!”张婶笑道,“快些采完早些下山,怀着身子别待在山里太久,小心着凉。”
“哎,知道了张婶。”福英应着,又蹲下身,手脚麻利地把最后几丛野香葱剜进篮里。
采完最后一棵,福英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挎着满篮的野香葱,脚步轻快地往山下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她脸上,映出一点难得的亮色。
下山的路比上山陡些,福英挎着满篮野香葱,走没多远就气喘吁吁,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攥着草绳的手也酸得发僵。她停下脚步,想歇口气,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伴着扁担“吱呀”的轻响。
回头一看,竟是个中年乞丐,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头发梳得整齐,肩上挑着一副旧扁担,两头各挂着个竹篮,里面已经装了小半篮野香葱。福英愣了愣,认出他正是前阵子她给过两棵白菜的那个乞丐。
“大妹子,是你啊。”男乞丐先开了口,声音温和,脚步放得很轻,生怕吓着她。
福英回过神,连忙点头:“大哥,你也来采野香葱?”
“是啊,这东西香,镇上饭馆收,换点钱够买两个窝头。”男乞丐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沉甸甸的竹篮上,又看了看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眉头轻轻皱了皱,“你怀着身子,怎么挎这么沉的东西?路陡,小心脚下。”
福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着多采点,能换些钱给孩子添点东西。”话音刚落,脚下一滑,她踉跄了一下,连忙扶住旁边的树干,竹篮里的野香葱晃了晃,险些掉出来。
男乞丐见状,连忙放下自己的扁担,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胳膊:“慢着点,别急。”他顺势提起福英的竹篮,掂量了一下,“这得有十来斤吧?你怀着孕,可扛不住这个。”
没等福英说话,他已经掀开自己扁担一头的竹篮盖子,小心翼翼地把她的野香葱往自己篮里倒了大半,动作轻柔,生怕弄断了茎叶:“我这篮还空着,先帮你装着,到了镇上再给你分出来,你就挎着这点,轻巧些。”
福英连忙摆手:“不行不行,大哥,这是你采的地方,我怎么能占你地方?”
“啥占不占的。”男乞丐笑了笑,眼角堆起几道细纹,“前阵子你给我的那两棵白菜,解了我好几天的饿,我还没谢你呢。这点忙算啥?你怀着娃,可不能累着。”他把福英的竹篮递还给她,里面只剩小半篮香葱,重量轻了大半。
福英心里一暖,眼眶有点发热。自怀孕以来,家里人要么冷言冷语,要么漠不关心,倒是这个只一面之缘的乞丐,肯真心为她着想。她攥了攥衣角,轻声道:“大哥,谢谢你。到了镇上,我分你一半钱吧?”
“不用不用。”男乞丐摆了摆手,重新挑起扁担,脚步稳当,“我采的够我用了,你换了钱,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孩子也能壮实些。”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路滑,你跟在我后面,慢慢走,别着急。”
福英点点头,挎着轻飘飘的竹篮跟在他身后。扁担“吱呀”的声响,在山间显得格外温和,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照在两人的背影上。
镇上的集市热闹非凡,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日头也渐渐烈了起来,晒得人皮肤发烫。男乞丐挑着扁担,指了指不远处一棵老榆树:“大妹子,你去树底下躲躲凉,怀着身子别晒着,我来卖就行。”
福英有些犹豫:“大哥,要不我跟你一起吧?”
“不用,你歇着。”男乞丐摆了摆手,径直走向饭馆集中的街口,放下扁担就吆喝起来:“新鲜的野香葱哟!刚从山里采的,味正得很,饭馆做菜、自家调味都好!”
他嗓门洪亮,野香葱翠绿鲜嫩的卖相又好,很快就吸引了人围过来。旁边卖菜的大妈笑着打趣:“老陈,你可真疼老婆,让她歇着,自己忙活?”
男乞丐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顺着话头笑了笑:“她怀着娃呢,哪能让她受累。”
另一个买菜的大婶凑过来,拿起一把野香葱闻了闻:“这香葱是好,多少钱一斤?”
“两毛五一斤,都是刚采的,没掺一点老叶。”男乞丐手脚麻利地称秤,“您要多少?”
“给我来两斤,炒腊肉正好。”
福英坐在榆树下,远远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里又暖又踏实。有路过的人瞥见她,都以为是男乞丐的妻子,低声议论着“这男人真体贴”,福英听着,脸颊微微发烫,却没好意思上前解释。
没过多久,一担野香葱就卖得差不多了。男乞丐攥着皱巴巴的零钱,快步走到榆树下,把钱递给福英:“大妹子,都卖完了,一共卖了三块六,你点点。”
福英接过钱,数了数,发现多了五毛:“大哥,不对,这多了五毛。”
“不多。”男乞丐笑着摆手,“最后那点我给饭馆李老板便宜了点,他额外多给了一块,我留了五毛够买两个窝头,剩下的都给你。你怀着身子,得买点好的补补。”
“这可不行!”福英连忙把五毛递回去,“本来就该分你一半,你还帮我挑着,怎么能再让你吃亏?”
“拿着吧。”男乞丐把她的手推回去,语气坚决,“前阵子你给我的白菜,可比这值钱多了。你还要养孩子、顾身子,这钱你用得上。”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快些买点鸡蛋回去,别让家里人等急了。”
福英攥着手里温热的零钱,眼眶忍不住红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些感谢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男乞丐扛起空扁担,冲她笑了笑:“我先走了,你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大哥,谢谢你!”福英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男乞丐回头挥了挥手,没再多说,挑着扁担渐渐消失在人群里。福英站在榆树下,攥着那叠零钱,心里暖烘烘的。她摸了摸小腹,转身往杂货铺走去——她要先买几个鸡蛋,再给承儒和承男各买块水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