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坯房里弥漫着泥巴和奶水混合的气味,福英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张纸,怀里紧紧搂着刚生下的一对双胞胎。
孙有财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圈袅袅升起,他眯着眼打量着襁褓里的孩子,忽然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男娃叫孙承言,承继家业,说话算话;女娃嘛,叫孙承弟!”
福英浑身一僵,眼泪唰地就掉了下来,抓住孙有财的胳膊哀求:“有财,别啊……给闺女换个名字吧,‘承弟’这名字,太委屈她了。”
孙有财甩开她的手,脸一沉:“委屈啥?这名字好着呢!你瞧瞧村里的女人,哪个不是生五六七个?你现在才生四个,有了这‘承弟’,正好保佑你下次再生个带把的,凑够俩男娃,咱们孙家才算有后!”
福英哭得更凶了,声音哽咽:“可闺女也是一条命啊,哪能这么叫她……”
“妇人之仁!”孙有财不耐烦地打断她,把烟锅在鞋底上磕得邦邦响,“我是一家之主,我说叫啥就叫啥!赶紧把身子养好,争取明年再给我添个男娃,别想那些没用的!”
说完,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留下福英抱着两个孩子,泪水无声地打湿了襁褓。
日头偏西时,福英将双胞胎哄睡,揣着镰刀就往后山去。刚生完孩子这半月,血尿、漏尿的毛病缠得她难受,听村里老人说益母草能治,她便抽空去采。
后山的草棵子长得齐腰深,她弯腰在灌木丛里翻找,指尖刚触到几株带绒毛的益母草,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福英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回头,见是个穿补丁衣裳的男乞丐,背着个破麻袋,正是前些日子帮她卖东西的陈大哥。她慌忙把手里的益母草往身后藏,脸颊涨得通红,攥着镰刀的手都在发颤。
“大妹子,别怕,我就是来采点能吃的野菜。”陈大哥往后退了两步,语气和善,目光掠过她藏在身后的手,却没点破,反倒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丛青绿植物,“你要挖草药?我瞧着那边的翻白草,和你手里的益母草配着熬,治女人家产后的毛病更管用,我那过世的婆娘当初也用过。”
福英愣住了,脸颊的红更甚,却悄悄松了攥着益母草的手。
陈大哥弯腰采了几株翻白草递过来,声音压得更低:“这草性子温和,不挑体质,你回去和益母草一起煮,早晚各喝一碗,过些日子就见效。”他把草塞到她手里,又指了指另一侧的山坡,“我去那边找野菜,不扰你了,天黑前早些下山,山路不好走。”
福英捏着手里的两种草药,眼眶微微发热,低声道:“谢……谢谢陈大哥。”
陈大哥摆了摆手,背着麻袋转身离开,脚步轻得没惊动周围的虫鸣。福英望着他的背影,握紧了怀里的草药,飞快地割了一捆益母草,揣着翻白草匆匆下了山。
灶台边的火苗舔着锅底,“咕嘟咕嘟”煮着药草,药香漫了半间屋。福英端着温热的益母草药水,刚躲进里屋,就被推门进来的孙有财撞了个正着。
他瞥见她裙摆下露出来的地方,上面还沾着药汁,因产后病症显得有些狰狞,顿时皱紧眉头,后退半步,淬了一口:“晦气!你这是在搞什么?”
福英慌忙拉好裙摆,脸颊煞白,攥着药碗的手不停发抖:“我……我用草药洗洗,治治血尿的毛病……”
“治什么治?”孙有财不耐烦地打断她,语气里满是嫌恶,“瞧瞧你这模样,哪还有点女人的样子?真是倒胃口!赶紧把这东西倒了,别让我再看见,免得污了我的眼!”
福英眼圈一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反驳,只能咬着唇,眼睁睁看着孙有财摔门而去,留下她独自站在原地。
夕阳斜斜照在山路上,福英挎着竹篮,脚步比上次轻快了些——坚持用益母草和翻白草调理了半月,血尿和漏尿的毛病果然好了不少。她刚弯腰采下几株益母草,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声音:“大妹子,又来采药啊?”
福英回头,见陈大哥背着半麻袋野菜,手里还拎着一小串红莹莹的野果,笑着朝她走来。“陈大哥。”她脸上泛起淡淡的红,语气比上次自在了些。
陈大哥走到近前,把那串野枸杞递过来:“这是我今早摘的野枸杞,晒干了泡水喝,补气血的,你刚生完孩子,身子虚,正好用得上。”
福英愣了愣,伸手接过,指尖触到那温热的野果,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意。她攥着野枸杞,低头轻声道:“谢谢您,陈大哥,总让您费心。”
“客气啥。”陈大哥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她气色好了些的脸上,笑道,“瞧你精神头比上次强多了,草药该是见效了吧?”
“嗯,好多了。”福英抬眼看向他,眼底带着几分感激,“都是托您的福,告诉我的翻白草管用。”
说着,她心里不由泛起一丝酸楚——自个儿男人孙有财,这些日子除了骂她晦气,连句关心她身子的话都没有,更别说像这样记挂着给她找补气血的东西了。相比之下,陈大哥的这份善意,竟让她生出几分久违的暖意。
陈大哥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没多追问,只是道:“管用就好,你也别太劳累,采完药早些回去照看孩子。”
福英点点头,望着陈大哥转身离去的背影,手里的野枸杞仿佛带着千斤分量,心里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别的什么滋味。
灶台边的水壶冒着热气,福英将陈大哥送的野枸杞抓了一小撮放进粗瓷碗,刚沏上沸水,就见孙有财扛进了屋。
他瞥了眼碗里红莹莹的枸杞,鼻子里哼了一声:“又在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福英手一顿,小声解释:“这是野枸杞,补气血的,别人给的……”
“管是谁给的,能让你身子好利索就行。”孙有财打断她,语气里满是算计,“你可得快点调理好,等你彻底好了,咱们就同房,接着给我生个男娃。”
福英端着碗的手猛地收紧,温热的水汽熏得她眼眶发涩。她望着孙有财理所当然的模样,心里那点因野枸杞而起的暖意,瞬间凉了大半。在孙有财眼里,她终究只是个生孩子的工具,从来不是需要疼惜的女人。
“知道了。”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叫,碗里的枸杞水渐渐泛起细密的涟漪,映着她眼底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