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路像是没有尽头。日头一日毒过一日,荒原上最后一点绿色也被烤成了灰烬。希望如同揣在怀里的水,每走一步,就蒸发掉一分。
“栖身坡”三个字,从最初的救命稻草,慢慢变得虚幻起来。七十里,对吃饱喝足的人不算什么,对这些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流民,却是一道鬼门关。
队伍里的人肉眼可见地减少。不时有人无声无息地倒下,再也起不来。活着的人麻木地从旁边绕过,连多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林晚感觉自己也快到极限了。瑞瑞轻得让人心慌,小脸瘦得只剩下一双大眼睛,常常懵懂地看着她,不哭也不闹。张翠儿像根被拉得太久的皮筋,眼神涣散,全靠本能跟着。
萧衍的情况最糟。伤口在高温下隐隐有了发炎的迹象,他发着低烧,走路时身体烫得吓人,却依旧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呼吸声越来越粗重,每一步都像踩在炭火上。那点灵泉水似乎也只能勉强压制,无法彻底扭转恶化。
林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再找不到地方休整处理伤口,他恐怕……
这天午后,最酷热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跑得快些的年轻后生连滚带爬地跑回来,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激动,声音劈叉地喊着:
“坡!前面有个大坡!”
“有烟!看到炊烟了!好多股!”
“是栖身坡!肯定是了!”
死寂的队伍瞬间炸开了锅!人们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哭喊和嘶吼,原本耗尽的气力仿佛又回来了些,疯狂地向前涌去!
林晚几人也精神一振,搀扶着加快脚步。
爬上一个缓坡,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确实是一个巨大的、地势相对平缓的荒坡,坡下杂乱无章地挤满了成百上千个窝棚,有的是破席子烂木头搭的,有的干脆就是在地上刨个坑上面盖点草。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几缕灰黑色的炊烟确实从坡地各处升起,却稀薄得很,风一吹就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气味——汗臭、排泄物的臊臭、还有一点点微弱的粥米香。
坡地外围,歪歪扭扭地插着些木栅栏,几个穿着号衣却歪戴帽子的兵丁拄着长矛,无精打采地守着几个出入口,对涌入的人流爱搭不理。
这与其说是一个安置点,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混乱不堪的难民营。
激动的心情瞬间凉了半截。
但无论如何,总算到了一个能歇脚的地方。人群像洪水一样涌入栅栏缺口。
里面更是混乱。人们挤作一团,争抢着看起来稍微好一点的扎营地点。哭喊声、咒骂声、抢夺声不绝于耳。几个穿着稍好些、像是小吏模样的人,站在高处冷眼瞧着,偶尔不耐烦地呵斥几声,根本无力维持秩序。
孙老丈带着村里几个人,拼命想挤占一块稍平整的地界,很快就被后来的人潮冲散。
林晚四人被裹挟在乱糟糟的人流里,好不容易才在坡地边缘一个角落,找到一小块没人要的洼地。这里地势低,一下雨肯定淹水,而且紧挨着一条被当成排污沟的小溪,气味刺鼻。
但没人顾得上了。
萧衍再也支撑不住,直接瘫倒在地,身体滚烫,意识都有些模糊。
“萧大哥!”张翠儿慌了神。
林晚强迫自己镇定。她快速扫视周围,乱成这样,指望官府分发食物药品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翠儿,看着他和瑞瑞。”林晚把瑞瑞塞给张翠儿,从包袱里掏出那个豁口的粗陶碗,“我去看看能不能弄点水和水。”
她逆着人流,朝着记忆中看到炊烟的方向挤去。路上看到几个临时支起的粥棚,锅倒是大,里面却只有能照见人影的稀汤,排队的人挤得打破了头,根本轮不到她。
她心一沉,拐到那条污水沟的上游——那里相对干净一点点。她假装取水,背对着人群,迅速将碗伸进水里,意念一动,碗里的污水瞬间被替换成空间里清冽的灵泉水。
她不敢多待,赶紧捧着碗往回走。
回到洼地,萧衍已经烧得嘴唇干裂。林晚小心地扶起他,一点点把水喂进去。
灵泉水下肚,他急促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些,但高烧并未立刻退去。
“这样不行,得找点草药,或者弄块湿布降温。”林晚焦急地四下张望,全是乱糟糟的人,哪里去找这些东西?
张翠儿忽然指着不远处一个刚刚支起来的破旧帐篷:“晚嫂子,你看那个是不是……之前那个猎户?”
林晚望去,果然是那个独来独往的孙猎户。他动作利索,已经在一片空地上清出一小块地方,正拿出弓弩擦拭。他脚边扔着两只刚打到的、瘦小的野雀。
林晚咬咬牙,对张翠儿道:“你守着,我去问问。”
她走过去,距离几步远停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孙大哥。”
孙猎户抬起头,黑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依旧锐利。
林晚硬着头皮开口:“我……我同伴伤重,发高热,您……您知不知道这附近哪里能找到点退热的草药?或者,能不能……能不能用东西跟您换一只野雀熬汤?”她身上实在没什么能换的东西。
孙猎户目光越过她,看向洼地那边昏迷的萧衍和抱着孩子的张翠儿,沉默了一下。然后,他弯腰从刚打到的野雀里拎起一只稍大点的,又从怀里摸出一小捆干巴巴的、像是草药根茎的东西,一起递给林晚。
“退热的。捣碎敷额头,熬水喝也行。”他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雀,拿去。”
林晚愣住了,没想到他这么痛快:“这……我没什么能换给您……”
孙猎户摆摆手,重新低下头擦拭弓弩,不再看她:“都是苦命人。活着,不容易。”
林晚鼻子一酸,低声道:“多谢孙大哥。”她接过东西,快步往回走。
有了草药和野雀,希望似乎又多了一点点。
林晚赶紧捣碎草药,一部分给萧衍敷上,一部分和张翠儿找来几块石头垒了个小灶,用破瓦罐熬药汤,又把那只野雀收拾了,准备一起炖点汤水。
忙碌间,她偶尔抬头,看到营地里依旧混乱不堪,为了争抢一点点物资或者好点的地盘,不时爆发冲突。而远处高地上那几个官吏模样的人,只是冷眼看着,甚至有人还在说笑。
这“栖身坡”,果然不是天堂。
但至少,他们暂时停下了脚步,有了一小块能喘息的地方,还有了微末的药物和食物。
药罐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带着苦涩却充满生机的味道,混在营地的臭气里,袅袅飘散。
萧衍能熬过去吗?
这暂时的安宁,又能持续多久?
林晚看着瓦罐里翻滚的汤药,眼神渐渐坚定。
不管怎样,得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