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老林子,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每一片黑暗都仿佛藏着噬人的秘密。队伍在绝对寂静中穿行,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只有脚踩在厚厚腐叶上的沙沙声,微弱得几乎被风声掩盖。
林晚背着瑞瑞,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紧张气氛,睡得并不安稳,偶尔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让她心头揪紧。张翠儿紧紧跟在她身侧,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着她的衣角,像溺水的人抓着浮木。
萧衍走在队伍前列,身影在朦胧的夜色中显得异常挺拔。他的伤显然还在作痛,步伐不如平日稳健,但那份属于将领的沉稳气场却无形中安抚着所有人。陈擎像最忠诚的影子,始终落后他半步,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天光微熹时,最前方的斥候突然打了个手势——停止前进。所有人瞬间伏低身体,隐入灌木和树干之后。
斥候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回来,脸上带着压抑的兴奋,压低声音对萧衍道:“将军!前面林木变疏了!能看到亮光!好像……好像快到林子边缘了!”
这个消息像一道光,刺破了连日来的阴霾。众人精神一振,连伤员眼里都焕发出光彩。
萧衍却没有立刻下令前进,他示意大家保持隐蔽,亲自带着陈擎和两个老兵,悄无声息地摸向前方。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林晚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希望就在眼前,但越是这种时候,越容易出岔子。谁知道林子外面等着的是什么?是期盼已久的生路,还是新的陷阱?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萧衍几人返回。他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眼神比刚才锐利了几分。
“准备出去。”他言简意赅,“外面是一片丘陵荒地,暂时未见人烟异常。但不可大意,保持警戒队形。”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速度加快了不少。果然,又前行了不到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
压抑了数日的参天古木终于到了尽头,取而代之的是起伏的、长满枯黄蒿草的丘陵。虽然依旧荒凉,但视野开阔,天空高远,久违的阳光(尽管还只是晨曦)洒在身上,带来一丝虚脱般的暖意。
所有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有种重见天日的恍惚感。连空气似乎都清新了许多,少了林子里的腐朽气息。
“出来了!我们真的出来了!”张翠儿几乎要喜极而泣。
几个年轻的士兵也忍不住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
萧衍命令队伍在一处背风的丘陵后暂时休整,派出斥候向更远处侦察。他则站在坡顶,举目远眺。晨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神情却依旧凝重。
林晚放下瑞瑞,让孩子在草地上活动一下手脚。她走到萧衍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丘陵连绵,荒草萋萋,看不到任何村庄或田地的痕迹,只有无尽的苍茫。
“我们……现在是在青州地界了吗?”她问。
“嗯。”萧衍应了一声,手指向西南方向,“按地图和方位看,河谷屯应该就在那个方向,距离不会太远了。”
希望似乎触手可及。
然而,负责向那个方向侦察的斥候带回的消息,却给众人刚热起来的心头浇了一盆冷水。
“将军!”斥候脸色不太好看,“属下往前探了十来里,发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痕迹。”
“说。”萧衍眉头微蹙。
“有大队人马经过的新鲜脚印和车辙印,数量不少,看起来不像百姓逃荒,更像是……像是乱兵的痕迹。而且,属下在一个山沟里,发现了这个。”斥候说着,递过来半块破木牌,上面模糊可见一个“税”字,边缘还有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迹。
乱兵!征税!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即便到了相对安稳的青州,混乱和掠夺也并未停止。
“还有,”斥候补充道,“属下隐约看到极远处似乎有炊烟,但不敢靠得太近,无法确定是河谷屯还是别的什么。”
刚轻松片刻的气氛瞬间又紧绷起来。河谷屯近在咫尺,却可能已经陷入了麻烦之中。
萧衍沉默地看着那块带血的木牌,眼神冰冷。他原本的计划是悄无声息地潜入河谷屯,借助老部下的掩护休养生息。但如果那里已被乱兵或官府(有时这两者并无区别)盯上,他们这二十几个残兵败将贸然前往,无异于自投罗网。
“将军,怎么办?”陈擎沉声问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萧衍身上。
萧衍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而渴望安稳的脸,最后落在林晚和正在草地上蹒跚学步的瑞瑞身上。
片刻沉寂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改变计划。队伍化整为零,分批潜行靠近河谷屯外围侦察。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暴露身份,不得进入屯子。”
他看向林晚和张翠儿,语气稍缓:“林娘子,你们和孩子随我一起,跟在第二队后面。我们会先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把你们安置下来。”
这是最稳妥,也是最无奈的选择。希望近在眼前,却不得不停下脚步,先确认这希望是否变成了陷阱。
林晚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她弯腰抱起朝她走来的瑞瑞,孩子咿咿呀呀地笑着,浑然不知大人世界的复杂与险恶。
阳光渐渐变得炽热,照耀着这片陌生的荒原。
前方的炊烟,是家园的召唤,还是战火的前兆?
萧衍走下坡顶,开始低声分派任务。队伍再次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