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那句话,像块冰砸进滚油里。
屯外,赵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握着刀柄的手指捏得发白。他猛地扭头看向马上的韩青,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在对方淡漠的视线下硬生生咽了回去。
韩青端坐马上,对萧衍那毫不客气的指责似乎并不动怒,反而嘴角牵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扫过燃烧的屯门缺口后那些浑身浴血、眼神却依旧凶悍的屯民,最后落回萧衍身上。
“萧将军言重了。”韩青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韩某驭下不严,让这不懂事的蠢货惊扰了将军清净,是我的过错。”
他这话轻飘飘的,却把赵奎的行为定性为“不懂事”和“惊扰”,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赵奎猛地抬头,眼中全是不敢置信和憋屈,却不敢反驳一个字。
韩青不等萧衍回应,目光转向赵奎,语气骤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赵奎,你可知罪?”
赵奎浑身一颤,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垂着头,声音艰涩:“末将……末将知罪!末将不该擅自动兵,惊扰……惊扰此地!”
“惊扰?”韩青冷哼一声,“我看你是想屠了这河谷屯,杀良冒功吧?你好大的胆子!”
这话如同惊雷,不仅炸得赵奎面无人色,也让屯内所有听到的屯民倒吸一口凉气,后怕之余,对韩青的观感复杂了几分。至少表面上看,这位韩将军是站在“道理”这边的。
“末将不敢!末将只是……只是奉命追查匪患……”赵奎试图辩解。
“闭嘴!”韩青厉声打断,“你的账,回去再算!”他不再看面如死灰的赵奎,转而对着自己带来的骑兵挥了挥手,“缴了他们的械,看管起来!”
韩青麾下的骑兵立刻行动起来,如同虎入羊群,迅速将赵奎那几十个早已士气低落、又慑于韩青威势的士兵控制住,卸了兵器,赶到一旁蹲下。整个过程,赵奎的人连反抗的念头都没敢有。
形势瞬间逆转。
刚才还喊打喊杀、差点攻破屯子的敌军,转眼就成了阶下囚。屯门内的众人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握着武器的手依旧紧绷,不知道该放松还是该更加警惕。
林晚悄悄挪到萧衍身侧,低声道:“他这是……唱哪出?”
萧衍目光依旧锁定在韩青身上,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摘清自己,收买人心,顺便……看看我们的虚实。”他顿了顿,“准备应对,他接下来,就该‘安抚’我们了。”
果然,处理完赵奎,韩青策马向前几步,在离缺口足够安全的距离停下,对着屯内拱了拱手,语气缓和了许多:“萧将军,还有河谷屯的各位乡亲,今日之事,皆因韩某管教不严,致使各位受惊了。韩某在此,给各位赔个不是。”
他姿态放得很低,配合刚才“公正”处置赵奎的行为,顿时让不少屯民心里的敌意和恐惧消散了大半,甚至有人觉得这位韩将军似乎……还挺讲道理?
王屯长看了看萧衍的脸色,见他微微颔首,才壮着胆子上前几步,隔着缺口回话:“韩……韩将军言重了,只要……只要不再动刀兵就好。”
“自然不会。”韩青语气温和,“匪患已清,赵奎违令也已拿下,此地当恢复安宁。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投向萧衍,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关切和凝重,“萧将军,此地虽好,却非久留之地啊。今日有赵奎,明日未必没有张奎、李奎。将军身份特殊,继续留在此处,只怕……会给这些真心追随你的乡亲,带来灭顶之灾。”
图穷匕见。
他绕了一圈,最终的目的还是萧衍。软硬兼施,既展示了力量(轻松拿下赵奎),又摆出了“为你着想”的姿态。
屯内刚刚缓和的气氛,因为这话再次微妙起来。一些心思活络的屯民脸上露出了忧虑。是啊,陈远……不,萧将军身份这么麻烦,留在这里,岂不是个随时会炸的火药桶?
萧衍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仿佛韩青说的与自己无关。他平静地反问:“那依韩将军之见,萧某该去何处?”
韩青似乎早就等着这句话,立刻接口,语气诚恳:“若将军信得过韩某,可随我回营。韩某虽不才,但护将军一时周全,静待时局变化,还能做到。总好过在此地,朝不保夕,还要连累这些无辜百姓。”
他句句不离“为你好”、“为百姓好”,将自己放在了道德制高点上。
林晚的心提了起来。韩青这话,看似是条出路,实则凶险。进了他的地盘,是生是死,就全由对方拿捏了。萧衍会怎么选?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衍身上。
萧衍沉默了片刻,目光缓缓扫过身边这些刚刚与他并肩血战、伤痕累累的屯民,扫过林晚隐含担忧的脸,最后迎上韩青看似真诚的目光,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韩将军好意,萧某心领。不过……”
他顿了顿,声音清晰而坚定:
“萧某的命,是河谷屯的乡亲们救的。是走是留,就不劳韩将军费心了。”
直接、干脆地拒绝了!
韩青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但他很快恢复如常,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和:“既然将军已有决断,韩某不便强求。只是望将军……好自为之。”
他不再多言,调转马头,下令道:“带上赵奎和他的人,我们走!”
韩青的骑兵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燃烧后的灰烬,以及一群惊魂未定、心思各异的屯民。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但林晚看着韩青队伍消失的方向,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她清楚地看到韩青临走前,那看似随意扫过屯子内部,尤其是在她脸上停留了那一瞬的眼神——探究,评估,以及一种……志在必得的深沉。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把她一直贴身藏着的、来自现代的、仅剩不多的特制合金小刀。
而就在这时,负责清点损失和安抚众人的王屯长,又带来了一个让人心头一沉的消息:
“林娘子,萧……萧将军,张翠儿……人不见了!和她一起不见的,还有地窖里藏着的,最后那两袋救命的精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