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岩石硌着脊背,林晚仰面躺在断崖边缘,连转动眼珠都异常费力。视野像蒙了一层毛玻璃,模糊地映出维修师挺直的背影。那只完全修复的金属手臂流淌着幽蓝与乳白交织的光纹,晶屑严丝合缝地嵌入凹槽,成为整个手臂的能量核心。
维修师没有立刻攻击。她只是站在那里,手臂平举,对准下方黑色水面上那承受着伪核与“巡天者”双重打击、波动越来越剧烈的真骸阴影。一股奇特的、稳定的能量波动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不同于伪核的压迫,也不同于真骸的悲凉,更像是一种精密的、试图接入某种系统的探针。
真骸阴影似乎察觉到了这股新的、指向明确的能量波动。它那两簇如同风中残烛的白色火苗猛地跳跃了一下,放弃了部分对伪核的抵抗,转而“看”向维修师。一股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复杂的情绪顺着那悲凉的气息传递上来——不再是纯粹的悲伤,而是混合了困惑、一丝微弱的希冀,以及深沉的警惕。
就在这时,上方通道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孙猎户嘶哑的喊叫:“林姑娘!维修师!你们在哪儿?”声音迅速逼近,伴随着石块被踢落的响动。
很快,孙猎户和王屯长狼狈的身影从石缝中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孙猎户脸上多了几道血痕,衣服破烂,王屯长几乎是被他半搀半拖下来的,脸色死灰,右臂的绷带早已不知所踪,伤口血肉模糊,但他左手仍死死攥着一块尖锐的石头。
两人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气息微弱的林晚,以及背对他们、姿态奇特的维修师。
“林晚!”孙猎户目眦欲裂,就要冲过来。
“别过来!”林晚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几个字,声音细若游丝。
几乎同时,维修师动了。她按在金属手臂某个位置的手指轻轻一扣。
“嗡——!”
嵌入晶屑的凹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一道凝练到极致、只有手指粗细的乳白色光束,笔直射出,瞬间命中真骸阴影的“胸口”位置!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那光束如同水滴融入海绵,悄无声息地没入阴影之中。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刻,真骸那庞大的阴影猛地一颤!一股无声的、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叹息”回荡在整个地下空间。紧接着,环绕真骸的、那浓郁得化不开的悲凉与死寂气息,开始发生惊人的变化。
死寂在消退,悲凉在沉淀。一种更加古老、更加厚重、如同大地初生般的生机与威严,如同解冻的江河,开始从那阴影深处缓缓苏醒、流淌出来。阴影的轮廓变得清晰了一些,那龙形的姿态少了几分颓败,多了几分苍劲。它周身开始散发出柔和的、稳定的乳白色光晕,与上方伪核那刺目而充满攻击性的光芒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一直缠绕、攻击真骸的锈藤,在触碰到这新生的光晕时,如同遇到烈日的薄冰,迅速消融、汽化!就连四周岩壁上滋生的锈蚀痕迹,颜色也明显黯淡了下去。
伪核的光芒剧烈闪烁起来,仿佛受到了某种根本性的挑战和削弱,它对真骸的压制力明显下降。甚至那些从它身上延伸出去、连接着岩壁锈藤的能量脉络,也出现了不稳定的波动。
“巡天者”从上方向真骸发射的第二道能量光束,在进入这新生的光晕范围后,竟如同泥牛入海,被无声无息地吸收、中和了!
孙猎户和王屯长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惊呆了,僵在原地。
维修师缓缓放下了手臂,嵌着晶屑的金属臂光芒收敛,但那些幽蓝的光纹依旧缓缓流动。她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完成复杂操作后的疲惫,以及一丝如释重负。她看向地上试图挣扎起身的林晚,眼神复杂。
“你……你对它做了什么?”林晚喘息着问,她能感觉到,自己与那真骸之间微弱的共鸣并未消失,反而因为真骸气息的变化,变得更加清晰和……亲近?
“不是‘做’了什么。”维修师走到林晚身边,蹲下身,没有碰她,只是平静地解释,“是‘修复’了什么。更准确地说,是提供了它缺失的‘最后一环’——一点纯粹的、未被污染的‘源血’引导,以及一枚可以临时稳定其核心碎片的‘钥匙’。”
她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晶屑。“你血脉中的‘源血’,是‘隐峰’当年留下的、与这‘大地之骸’同源的印记,是唤醒和引导它的引子。而这枚碎片……”她轻轻触碰了一下晶屑,“是‘钥石’的一部分,真正的‘钥石’,本就是用来稳定和连接这些古老存在的‘接口’。‘隐峰’将它拆解、分散,既是为了隐藏,也是为了在必要时,能让拥有正确血脉和意志的人,重新将其‘组装’起来,完成他未尽的‘平衡’。”
林晚听得心神剧震。“隐峰”的计划竟然如此深远?从一开始,她得到奇石,失去灵泉,血脉觉醒……似乎都在一条被隐约规划的路上?
“那伪核……”她看向空中光芒紊乱的晶体。
“一个失败的替代品,或者说,一个被‘锈蚀’反向侵蚀、篡夺了位置的‘能量中枢’。”维修师语气冷淡,“‘隐峰’当年试图利用‘大地之骸’的力量稳定‘方舟’,对抗‘覆写’底层协议,但过程中出现了严重的能量泄漏和污染,形成了‘蚀骨之锈’。为了控制局面,他分离了部分相对纯净的能量,结合‘方舟’技术制造了那个伪核,用来暂时维持秘境稳定,并压制‘锈蚀’和真骸。但显然,伪核自身也未能完全免疫侵蚀,甚至可能与部分锈蚀达成了畸形的共生。”
所以,伪核既是稳定器,也是锈蚀的帮凶和宿主?真骸才是真正的“源初”与“净化”之力?
“你……你到底是谁?”孙猎户忍不住喝问,手中的石块对准了维修师,“你对林姑娘做了什么?她怎么变成这样?”
维修师看了孙猎户一眼,又看了看勉强支撑着、眼神锐利的王屯长。“我是维修师。我的职责是处理‘系统冲突和未授权权限滥用’。”她顿了顿,“在这个语境下,‘系统’可以理解为‘隐峰’留下的这个未完成的‘平衡协议’,‘未授权权限’包括失控的伪核、泛滥的锈蚀,以及……外部强行介入的‘覆写’协议执行者。”
她看向林晚:“抽取你的部分‘源血’和激活晶屑的力量,是启动修复程序的必要步骤。这会暂时削弱你,但不会致命。真骸正在恢复部分权能,它会反哺这片土地,包括你。你的损耗,会慢慢补回来,甚至可能因为这种联系而变得更强。”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一丝极其精纯温和的能量,从那复苏的真骸方向传来,悄然渗入林晚干涸的身体,让她虚弱的感觉得到了一丝缓解。
“那现在怎么办?”王屯长哑声问,他更关心实际问题,“‘巡天者’还在上面,伪核也没解决。”
维修师抬头看向混乱的穹顶,那里依旧传来战斗的声响和能量波动。“真骸初步复苏,伪核受到压制,锈蚀被净化,这片秘境的‘系统’正在重新争夺控制权。‘巡天者’的介入会变得困难。但外部威胁并未解除,‘覆写’协议仍在运行,门后的存在依旧未知。”
她再次看向林晚,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隐峰’的‘药方’,第一步‘唤醒并初步修复核心(真骸)’已经由你和我完成。但药引的使命还未结束。要彻底中断‘覆写’,你需要带着这份与真骸重新建立的联系,找到‘隐峰’留下的最终指令,或者……直面门后的东西。那里,或许有‘失衡’的另一个关键,也有你需要救回的人。”
萧衍!林晚的心猛地一跳。
就在这时,下方复苏的真骸,那庞大的龙形阴影,忽然缓缓抬起了头颅,这一次动作更加流畅有力。它“望”向断崖上的众人,尤其是林晚。一股清晰的信息流,不再是模糊的情绪,而是如同涓涓细流般,直接涌入林晚的意识。
信息很简短,是一幅模糊的“图景”:一道巨大的、布满裂痕的门户,门户深处,有混乱的暗红与锈色光芒在纠缠搏斗,其中一道微弱的、属于萧衍的熟悉气息如同暴风雨中的烛火,摇曳不定。而在那门户更深处,似乎还有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难以名状的阴影轮廓,正在缓缓蠕动……
紧接着,又是一道信息传来,这一次,是一个明确的“指向”,指向这片地下空间的某个特定方向,那里似乎有一条隐藏的、通往更深处的路径。
信息传递完毕后,真骸似乎耗尽了刚刚复苏的力气,光芒稍稍收敛,重新将大部分力量用于净化自身的锈蚀和对抗伪核,但那指向和门后的图景,已深深烙印在林晚脑海。
维修师显然也接收到了部分信息,她看向林晚:“它给了你下一步的坐标。去那里,可能找到通往‘门’附近区域的捷径,或者‘隐峰’的其他布置。”
孙猎户扶起稍稍恢复了一丝力气的林晚,王屯长也强撑着站直身体。三人看向维修师,目光复杂。
“你……跟我们一起吗?”林晚问。
维修师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我的部分工作已完成。接下来,我要尝试‘修复’伪核的故障,至少阻止它彻底倒向锈蚀一方,为你们争取时间。而且……”她看了一眼上方,“‘巡天者’需要有人牵制。”
她顿了顿,补充道:“小心。真骸指引的方向,未必安全。‘隐峰’留下的路,从来不是坦途。还有,记住兽皮卷的警告。”
兽皮卷……“小心……来自……”那未尽的警告,依旧像阴影笼罩心头。
林晚点了点头,在孙猎户的搀扶下,看向真骸指引的那个黑暗方向。体内虽然依旧虚弱,但那一丝来自真骸反哺的温暖力量,和脑海中清晰的路径,给了她前行的力气。
萧衍,等我。
她迈开脚步,朝着未知的黑暗深处走去。孙猎户和王屯长紧紧跟随。
身后,维修师独自立于断崖,面向光芒明灭不定的伪核和依旧传来战斗声响的穹顶,幽蓝的光纹在她手臂上安静流淌。真骸在下方散发着稳定的净化光晕。
暂时的平衡已然达成,但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那扇“门”后,以及真骸图景中那更深的阴影里酝酿。
前路未竟,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