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风从头顶压下,那两个锈蚀怪影扭曲着扑来,它们伸出的、由锈渣和锋利金属片构成的肢体在幽暗的竖井红光中闪烁着不祥的寒芒。林晚甚至能看清它们那不断变幻的、空洞五官里透出的纯粹贪婪。
生死一瞬,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手臂的剧痛和内心的恐惧。她双脚猛地蹬了一下身后的井壁,身体借力向外荡开,同时握着净蚀之刃的手腕奋力向上斜挥!
“嗤啦——!”
银灰色的刃弧在昏暗的光线中划出一道短暂却致命的亮线。没有砍中实体,但刀锋上蕴含的那种锐利净化之意,仿佛无形的领域展开。冲在最前面的怪影半个身子刚进入这个范围,就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蜡像,发出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嘶嚎,接触刀芒的部位瞬间汽化、消散!它剩余的躯干失去平衡,翻滚着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另一个怪影似乎被同伴的惨状惊了一下,动作微滞。林晚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另一只手用力,将自己沉重的身体向上拉,试图够到更高一点的楼梯横杆。她的手指刚抓住一处锈蚀不那么严重的边缘,那稍慢一步的怪影已经调整过来,一条如同鞭子般的锈蚀触手“啪”地甩出,狠狠抽在她刚才悬挂位置下方的墙壁上,碎石和锈渣四溅,几片锋利的碎片擦过她的小腿,立刻划开了裤子和皮肤,火辣辣地疼。
更多的刮擦声从上方传来,至少还有三四只怪影正在快速接近。
不能停!林晚忍着腿上的刺痛,手脚并用,疯狂地沿着残破的楼梯向下攀爬。她不再追求稳健,每一次落脚和抓握都带着拼命的狠劲,金属楼梯在她身下发出濒临崩溃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彻底垮塌。身后的嘶鸣和追击声如影随形。
向下,再向下!竖井壁上透出的暗红色光芒越来越清晰,那低沉的嗡鸣声也越发震耳,空气变得灼热而干燥,带着一股硫磺和熔融金属混合的怪味。
突然,脚下的楼梯在一阵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中彻底断裂!林晚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猛地向下坠去!她心脏骤停,左手拼命挥舞,终于在最后一刻勾住了一根从井壁伸出的、粗壮的废弃电缆!电缆外包的胶皮早已腐烂,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金属线,粗糙的边缘深深勒进她的手掌,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但下坠停止了。她悬挂在电缆上,距离下方一个相对宽敞的金属平台只有不到两米的高度。平台似乎是过去检修用的,边缘围着半人高的护栏,大部分已经锈蚀变形。更重要的是,平台上似乎有微弱的、不同于井底红光的其他光源在闪烁,而且……隐约有活动的影子?
追兵已至!一只锈蚀怪影从断梯处直接跃下,张开扭曲的肢体朝她扑来!
林晚别无选择,松开被勒得血肉模糊的左手,身体直直坠向平台!
“砰!”
她重重摔在冰冷的金属网格地板上,震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眼前金星乱冒。净蚀之刃脱手飞出,滑到平台边缘,险些掉下去。
那只扑空的怪影撞在平台护栏上,将本就脆弱的护栏撞出一个大缺口,但它很快调整过来,和其他几个沿着井壁爬下来的同伴一起,嘶鸣着涌上平台,将摔得七荤八素的林晚围在中间。
林晚挣扎着想爬起来去捡刀,但身体的剧痛和眩晕让她动作迟缓。最近的一只怪影已经扑到她面前,锈蚀构成的手爪直插她的面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炽白的光束,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从平台另一端的一个检修小门里激射而出,精准地命中那只怪影的头部!
“噗!”怪影的脑袋如同被砸烂的西瓜般炸开,锈渣四溅,无头的躯干僵直了一下,随即瘫软在地,迅速化作一滩冒着青烟的锈水。
紧接着,又是几道光束接连射出,每一道都精准地命中一个怪影的要害。这些光束威力远胜维修师之前的点射,更凝练,更致命。剩余的怪影发出恐惧的嘶鸣,竟然不敢再上前,反而开始缓缓后退,退回到竖井边缘的阴影里,虎视眈眈,却不再进攻。
林晚趁机连滚带爬地抓住净蚀之刃,背靠着一根粗大的管道柱,惊魂未定地看向光束射来的方向。
那扇半开的检修小门里,缓缓走出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破烂不堪、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方舟”旧式工装服的老人。他身形佝偻,头发稀疏花白,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和污垢,一手拄着一根用废弃金属管和电线缠成的拐杖,另一只手则平举着一把造型奇特、枪管粗短、尾部连接着一条粗大电缆的武器,电缆一直延伸到门内。武器前端还冒着缕缕青烟。
老人看起来很疲惫,眼神却异常锐利和警惕,他先扫视了一圈平台边缘逡巡不去的锈蚀怪影,确认它们暂时不敢上前,这才将目光投向林晚,上下打量着她,特别是她手中的净蚀之刃和她鲜血淋漓的左手。
“能跑到这儿来……还拿着‘净蚀者’……”老人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也像是被这里的灼热空气损伤了喉咙,“你不是‘议会之眼’的清除者。你是谁?怎么拿到这刀的?”
他的问题直接,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林晚喘着粗气,警惕地看着老人。“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她没有回答,反问道。
老人咧了咧嘴,露出所剩无几的焦黄牙齿,像是在笑,又像是自嘲:“我?一个本该烂在废墟里的老东西。名字早忘了,他们以前叫我‘老闸’。守着这破炉子口,等死而已。”他用拐杖顿了顿地面,“至于为什么在这里……这里曾经是我的岗,后来成了我的坟。没想到,还能见到活人,还是拿着‘隐峰’遗产的活人。”
他知道隐峰!林晚心中一动。而且听口气,似乎对“议会之眼”没有好感。
“我……我叫林晚。这刀,是在一个石室里找到的,按照‘隐峰’留下的指引。”她斟酌着词句,没有透露太多,“我要去‘反应炉废弃区’那边,找一扇门,和一个人。”
“门?人?”老闸眯起眼睛,目光在林晚染血的指尖和苍白但异常坚定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呵……又一个被‘隐峰’那老小子的计划卷进来的。门……你说的是‘静滞仓库’尽头那扇‘叹息之门’吧?至于人……”他摇了摇头,“那地方,进去的,没几个能算‘人’了。”
他的话让林晚的心猛地一沉。“你……你知道那扇门?你见过一个年轻男人吗?大概这么高,可能……不太清醒,被一个戴面具的人带进去的?”她比划着,急切地问。
老闸沉默了一下,看向竖井下方那隐约的红光,以及平台边缘依旧不肯散去的锈蚀怪影。“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那些脏东西怕我的‘老朋友’,”他晃了晃手中奇特的武器,“但也只是暂时。跟我来。”
他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回那扇检修小门。林晚犹豫了一瞬,看着周围黑暗中闪烁的红点,咬了咬牙,捡起净蚀之刃,跟了上去。
门后是一条狭窄的、布满了各种仪表和管道的走廊,空气依旧灼热,但多了些陈腐的机油味。老闸走到一个类似控制台的角落,在一个布满灰尘的键盘上快速敲击了几下。走廊深处传来闸门关闭的沉闷声响,似乎暂时隔绝了外部。
他领着林晚走进一个更小的、堆满了各种废弃零件和工具的房间,房间一角用破布和金属板搭了个简陋的窝棚,里面有些简单的生活痕迹,一个脏兮兮的杯子,半块像是压缩干粮的东西。房间中央有一个老旧但似乎还在运转的小型通风扇,发出单调的嗡嗡声,带来些许不那么灼热的空气。
“坐吧,地方简陋。”老闸自己先在一个倒扣的金属桶上坐下,将那把奇特的武器小心地靠在一旁,枪口依旧对着门口方向。他指了指地上一个还算平整的金属板。
林晚没有坐,她依旧保持着警惕,但稍微放松了些。“你刚才说,‘进去的没几个能算人了’,是什么意思?你见过我要找的人吗?”
老闸没有立刻回答,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扁平的金属酒壶,拧开,仰头灌了一口,被辣得皱了皱眉,然后长长呼出一口带着酒气的灼热空气。
“我在这下面……呆了很久了。久到上面的天是不是还亮着都不知道。”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叹息之门’……是‘隐峰’主持的最后几个项目之一,也是出事的地方。那扇门后面,关着……关着‘方舟’早期实验留下的最糟糕的烂摊子,和从更深的地脉里挖出来的、不该醒来的东西。”
他看向林晚:“你要找的年轻人,如果被带进了那扇门,要么已经成了那‘烂摊子’的一部分,要么……就是在和那‘不该醒来的东西’搏命。戴面具的?”他冷笑一声,“‘隐峰’手下那批见不得光的‘清道夫’,最后也折在里面不少。带人进去?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想把水搅得更浑。”
林晚感觉手脚冰凉。“那扇门……不能打开吗?‘隐峰’不是试图封印它?”
“封印?”老闸嗤笑,“是封印了,用了他能找到的最强力量,包括一部分‘源血’计划的成果,还有从‘龙骸’上剥离下来的碎片。但封印是双向的,里面的东西出不来太远,外面的‘锈蚀’和‘覆写’的触手,也受到一定阻隔。可封印本身也在被侵蚀,被门两边的东西一起啃食。你感受到的‘锈潮’异常活跃,就是因为门那边的平衡,越来越脆弱了。”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盯着林晚:“而你,小姑娘,你身上的‘源血’味道,还有你手里这把专门克制‘蚀骨之锈’的‘净蚀者’……你就像是‘隐峰’留下的一味猛药,被送到了这病灶的旁边。他想让你做什么?用你的血和这把刀,去加固封印?还是……去把病灶彻底剜掉?”
林晚握紧了刀柄,掌心被自己鲜血浸湿的布条粘腻难受。“我要救人。也要阻止‘覆写’。‘隐峰’的指引告诉我,必须找到‘失落的核’,达成平衡……”
“平衡?”老闸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剧烈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平复,“‘隐峰’到死都在念叨平衡!可这世道,哪有什么真正的平衡?只有强弱的拉扯,生死的轮替!‘核’?他说的‘核’,也许根本不是指某个具体的东西,而是……状态?或者,一个‘选择’?”
他喘了口气,指向房间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看到那堆破烂了吗?里面有个旧记录仪,也许还有点‘隐峰’后来偷偷传下来的零星记录,关于‘门’和‘核’的。我老了,没精力去琢磨,也没本事去那门口了。你要找答案,自己去看。但别怪我没提醒你——”
老闸的目光变得无比严肃,甚至带着一丝悲悯:“靠近那扇门,你会听到‘低语’,看到‘幻象’。那是门两边溢出的东西在影响你的脑子。保持清醒,记住自己是谁,要找谁。否则,你会比那些锈蚀怪物,更快地‘不再是人’。”
他站起身,走到控制台边,又敲击了几下。“我给你开一条相对近的路,能绕开几个最大的‘锈潮’聚集点,直接到‘静滞仓库’外围。但最后一段,谁也帮不了你。还有,小心‘议会之眼’,它们虽然主要活动在上层,但对‘门’附近的高价值目标,不会放过。”
闸门再次缓缓打开,露出一条幽深、但似乎有微弱指示灯光闪烁的通道。
“走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趁‘它们’还没被更香的味道引来。”老闸背对着她,挥了挥手,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苍凉孤独。
林晚看着老人,又看看手中的刀和染血的左手。她没有说谢谢,只是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在绝境中苟延残喘、却又似乎知道很多秘密的老人,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条通往最终区域的通道。
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在她身后,老闸缓缓坐回金属桶上,拿起那个酒壶,却没有再喝。他听着脚步声远去,直到彻底消失,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源血……净蚀……钥匙和锁……都齐了。‘隐峰’啊,‘议会’那帮老东西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你留下的最后一步棋,是个这么年轻的女娃娃……她能走到那扇门前吗?就算走到了……门后的东西,真的会如你所愿吗?”
他抬起头,看向房间角落里那个蒙尘的记录仪,眼神复杂。
而步入通道深处的林晚,并不知道,在她离开后不久,那个堆满杂物的角落里,老闸提到的旧记录仪上一个几乎被灰尘覆盖的指示灯,突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红光,如同沉睡中的一次脉搏。
通道前方,隐约传来了一种新的声音,不是锈蚀的刮擦,也不是机械的嗡鸣,而是一种低沉、混乱、仿佛无数人用不同语言重叠倾诉般的……“低语”。那声音初时微弱,但随着她前进,正逐渐变得清晰,往她的耳朵里,往她的脑子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