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床头柜上手机的闹钟响起。
薛风禾在邹若虚怀里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发出一声含混的、带着浓重睡意的抗议,像幼兽在巢穴里被惊扰时的不满咕哝。
她的脸更深地埋进他胸膛与臂弯构成的温暖凹陷里,试图隔绝那烦人的声响。
邹若虚的兽耳灵敏地抖动了一下,睁开了惺忪睡眼,探起身,长臂越过她,拿起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指尖轻滑,关掉了闹钟。
他重新躺下,却没有闭上眼睛。而是侧过身,将她更妥帖地拢回怀中,一只手开始极轻、极缓地抚摸她的长发。他的指尖穿过她柔软的发丝,一下,又一下,像梳理最珍贵的丝绸,也像安抚一只尚未完全苏醒的猫。
动作间,他忽然察觉到一丝细微的滞涩阻力。
他微微支起身,借着愈发清亮的晨光低头看去——昨夜不知何时,两人铺散在枕上的长发,竟在睡梦中悄悄缠绕在了一起,在靠近她耳后的位置,结成了一个小小的、难分彼此的结。
薛风禾的发色极黑,如鸦羽,更硬一点。衬得邹若虚的发色稍浅、稍软一点。
邹若虚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凝视着那个小小的发结,眼神专注,冰川色的眼底漾开一丝极柔的波澜,像是发现了什么奇妙又珍贵的秘密。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伸出另一只手,用修剪整齐的指甲和格外灵巧的指尖,开始耐心地、一点点地解那个结。
他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生怕扯痛她半分。偶尔指尖无意掠过她耳后的肌肤,引起她睫毛微颤,他便立刻停住,等她呼吸重新平稳,才继续。
薛风禾还是被那细微的触感和隐约的拉扯感弄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是邹若虚近在咫尺的侧脸。
“大豹豹,”她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含糊不清,“你在干嘛……嘶……” 她刚想转头,耳畔便传来一丝被轻轻牵扯的微痛。
“别动,乖宝。”邹若虚用没被发丝缠绕的那只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低声解释的声音比平时更软,“头发缠住了,再等一下,我很快就解开。”
薛风禾不再动了,乖乖地侧躺着,睡意渐渐消退,清醒地感受着这份专注的温柔。
终于,最后一丝墨发被妥帖地分离出来。
“好了。”邹若虚轻吁一口气,他将两缕彻底分开的长发分别顺到她和自己的肩后。
他低头看向她,晨光照进他眼底,漾开一片暖融融的澄澈。他凑近,在她睡得温热的额头上,印下一个羽毛般轻盈的早安吻:
“该起床了,乖宝。”
“啊,到点了……”薛风禾闻言,抱住他的大尾巴蒙在自己脸上,翻来覆去磨蹭了两秒,终于下定决心,猛地弹起上身:“起床!上班!”
——
五个小时后。
Ac收容部。
薛风禾快步走过冗长的走廊,经过工作人员的检查后,再度进入【半讹兽-Keter-orange-2000】收容单元。
她站在标记线外,对着光柱里的季之遥道:
“你成为我队员以后,必须把所有已知的情报,毫无保留地交代清楚。不能有隐瞒,不能有误导,不能再玩‘说到关键就等下次’的把戏。能做到吗?”
“当然可以,薛队。”季之遥笑着点头,声音清润,如同温水流淌,“为您效力,自然要竭尽所能,知无不言。”
他略作停顿,镜片后的弯弯笑眼精准地对上薛风禾审视的目光,语气依旧轻松得像在闲聊:
“只不过,在正式‘上岗’之前,我这边……还有一个最后的条件。”
薛风禾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脸上闪过明显的不悦,声音也沉了下去:“申请让你加入神史搜查队已经是破例,手续繁琐到文件堆起来能埋人。季之遥,你还有什么条件?我警告你,别得寸进尺。”
季之遥被她骤然凌厉的气势迫得笑容微敛,由于手腕被束缚只能小幅度抬起手掌,做了个安抚下压的动作,声音放得更软,带着诚恳的急切:“队长,队长,您别动气。真的,这是最后一个条件了,我保证,再没有了。”
薛风禾胸口起伏了一下,强压下那股被人层层加码的烦躁和警觉,从牙缝里挤出字来:“说。”
季之遥像是松了口气,重新挂上那副温顺无害的笑脸:
“我做您队员的前提是——您必须让卫烬也加入您的队伍。”
在薛风禾发怒之前,季之遥连忙解释道:“队长,您先别急,听我说明白,不是我非得拉他一把,更谈不上什么旧情!”
他深吸一口气,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笑容变得有些苦涩,又掺杂着冰冷的恨意:“是卫烬——当年就是他,骗我吃下了他的肉,把我变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兽不兽的鬼样子。我恨他入骨。”
“可偏偏……这老东西也确实救过我的命。不把这‘人情’还了,他绝对会惦记着,变着法儿、不计后果地弄死我。但要是当着您的面,把这‘人情’了结了,那我以后就真不欠他什么了。”
“薛队,您是华胥神裔,您的血脉对讹兽有天然的压制力。他在您手底下,翻不起太大浪花。而且——”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弯弯的笑眼里闪过精明市侩的光:“这老怪物活得够久,肚子里藏的陈年旧事、秘闻黑料,比我多得多了。只要能拿捏住他,他就是一本活的、行走的禁忌百科全书,一件……在某些时候非常‘趁手’的工具。我也会帮您,队长,我们一起制住他。这笔买卖,您稳赚不赔。”
薛风禾听完,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两声短促的:“呵呵。”
“季之遥,”她声音平静,却字字诛心,“你看我……信你的鬼话吗?”
“被他骗,被他害,被他变成这副模样,压制了这么多年……该不是日子久了,连骨头都被磨软了,奴性都养出来了吧?我会信你能真心实意帮我制住他?”
“把他也弄过来,”薛风禾向前半步,尽管隔着光柱,那股迫人的气势却毫无阻隔,“到底是怕他杀你,还是怕……离了他,你连自己该怎么‘恨’,该怎么‘活’,甚至该怎么继续骗人,都不会了?”
季之遥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僵住,像是被这毫不留情的诘问冻在了脸上。
镜片后的弯弯笑眼,第一次清晰地震颤了一下,那层温润无害的伪装被撕开一道裂口,露出底下瞬间掠过的、混杂着狼狈、惊怒与一丝被说中隐秘的慌乱。
薛风禾道:“季之遥,我们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季之遥的双手紧紧抓住扶手,克制着眼中翻涌的情绪。
薛风禾不等他回应,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