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账本里的铅笔印
林定军推开便民超市的玻璃门时,挂在门楣上的风铃叮当作响。店主王淑琴正蹲在货架后清点货物,听见动静猛地回头,手里的账本“啪”地掉在地上,露出夹在里面的半截铅笔。
“林警官?”她慌忙起身,围裙上沾着面粉,“您怎么来了?”
林定军的目光落在地上的账本上。前世他就是在这里,看到账本上密密麻麻的赊账记录,以“非法经营”为由查封了这家店。王淑琴丈夫早逝,带着瘫痪的儿子和年幼的孙女过活,查封后不到三个月,就有人发现祖孙三人在桥洞下冻得缩成一团——这是怀表在昨夜闪过的画面,冰冷刺骨。
“有人举报您这儿卖过期面包。”林定军蹲下身,捡起账本时,指尖触到了账本边缘的铅笔印,浅灰色的,像是反复涂改过。账本第一页记着进货日期,最近的一笔是三天前,“全麦面包,十袋”,后面用铅笔写着“赠”,又被橡皮擦掉,隐约能看出痕迹。
王淑琴的手攥紧了围裙角,指关节发白:“那……那是临期的,我打算自己吃的,没卖……”
“我看看。”林定军翻开账本,里面夹着张医院的缴费单,金额栏写着“386.5元”,日期是昨天。他记得前世没注意到这张单子,当时只盯着那些被划掉的赊账记录——赵大爷的降压药、李奶奶的鸡蛋、张妈的酱油,每笔后面都画着个小小的五角星,像是记账人自己的记号。
“这些星星是什么意思?”他指着账本问。
王淑琴的声音低了下去:“是……是欠账的老主顾,等他们发了养老金就会还的。”她顿了顿,突然红了眼眶,“我儿子昨天透析,钱不够,就……就把临期面包送给清洁工张叔了,他说不嫌弃……”
林定军翻到账本最后一页,那里贴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王淑琴抱着孩子,站在超市门口,招牌上的“便民”两个字还是新的。照片边角有个铅笔写的“笑”字,笔画圆圆的,像个孩子的笔迹。
“这是您孙女写的?”
“嗯,”王淑琴抹了把脸,“她今年八岁,在对面小学上二年级,说要等爸爸好起来,就用铅笔把账本上的星星都涂成红色。”
这时,里屋传来轻微的响动,是轮椅转动的声音。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探出头,看见林定军时慌忙缩了回去,轮椅的轮子在地板上划出细碎的声。林定军想起怀表画面里,这个男人曾偷偷用仅能动弹的左手,给女儿削铅笔,铅笔屑堆在桌边,像座小小的雪山。
“您这儿的面包,我全要了。”林定军合上账本,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按原价,不用找零。”
王淑琴愣住了:“这……”
“局里正好要买些点心当夜班零食。”林定军指了指货架最上层的饼干,“那个也来点,还有牛奶,都要临期的——我们不挑。”他刻意加重了“临期”两个字,余光瞥见王淑琴悄悄抹了把眼角。
装袋时,林定军注意到货架底层有个铁皮盒,里面装着些铅笔头,最短的只有指甲盖长,都被削得尖尖的。“这些是?”
“是妞妞用剩下的,”王淑琴的声音柔和下来,“她说铅笔头能练字,舍不得扔。”盒盖上贴着张纸条,是用铅笔写的“省钱买爸爸的药”,字迹歪歪扭扭,末尾画了个笑脸。
林定军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前世他查封店铺时,这个铁皮盒掉在地上,铅笔头滚了一地,妞妞趴在地上捡,被碎玻璃划破了手,哭得撕心裂肺。而现在,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铁皮盒上,把那些铅笔头照得像根根小蜡烛。
“对了,”林定军拎起面包袋时,像是突然想起,“局里需要个记账员,兼职的,晚上来整理单据,您孙女要是有空……”
“有空!她有空!”王淑琴急忙点头,声音都发颤了,“妞妞算术可好了,昨天还帮我算进货账呢!”
里屋的轮椅又动了下,这次没有缩回去。那个苍白的男人扶着门框,眼里含着泪,却努力咧开嘴笑。林定军也笑了,他想起怀表最后闪过的画面:多年后,妞妞穿着校服,手里攥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站在重新开张的便民超市门口,给铁皮盒里的铅笔头都套上了彩色的笔帽,像插满了小旗子。
走出超市时,风铃又响了。林定军回头看了眼,王淑琴正踮脚把临期牛奶往最高层挪,大概是想藏起来,等他下次再来“买”。账本被她小心地放进抽屉,半截铅笔露在外面,笔杆上还沾着点面粉——那是早上给孙女做馒头时蹭上的。
口袋里的怀表轻轻震动,下一页卷宗的封面上,印着个熟悉的地址:城东废品站。照片上的老人正背着个巨大的蛇皮袋,袋子里露出半截红色的书包带。林定军记得前世,这个叫老周的老人因“盗窃”被抓,袋子里的旧书包里装着二十个作业本,全是崭新的——后来才知道,他每天捡废品,就是为了给山区的孩子买作业本,那些“盗窃”的指控,不过是有人嫉妒他收到的捐赠太多。
风把面包的香味吹进鼻腔,是刚出炉的麦香。林定军加快了脚步,怀表在口袋里温热起来,像是在催促他:快点,再快点,还有很多被忽略的细节,等着被温柔地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