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砚生的笔迹
看守所的会见室比想象中亮堂,周世昌穿着囚服坐在对面,头发乱糟糟的,却仍梗着脖子,手指在桌面无意识地敲出急促的节奏。见林定军进来,他突然往前倾身,铁镣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响:“我知道谁是砚生,但你得答应我,给我加条毛巾——这破地方的被褥糙得像砂纸。”
林定军拉开椅子坐下,推过去一条新毛巾:“说。”
周世昌抓过毛巾胡乱擦着脸,眼神却飘向窗外,半晌才咬着牙说:“是老陈,我那司机。他跟着我快十年了,当年为我顶罪蹲过三年,左手那道疤就是替我挡刀留下的……”
“他为什么要杀周明远?”林定军打断他。
“还能为什么?”周世昌突然笑起来,笑声又干又涩,“我欠他的呗。当年他替我顶罪,我答应给他一套房,结果转头给了我侄子;他女儿重病,求我借点钱,我让他‘别给我惹麻烦’……”他突然收住笑,眼底闪过一丝狠戾,“这狗东西藏得够深,竟偷偷学画画,还敢用‘砚生’这名字——他配吗?”
林定军拿出账本和那幅港口油画的照片:“这些曼陀罗图案,是他画的?”
“除了他还有谁?”周世昌啐了一口,“他总说自己懂笔墨,当年在我书房偷练,被我骂过‘下人就该有下人的样子’……”他突然顿住,像是想起什么,“对了,他女儿去世那天,正好是周明远搬进那套本该给他的房子那天。”
林定军起身要走,周世昌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铁镣硌得人疼:“等等!我还知道他藏在哪!他女儿的墓地旁边有间守墓人的小木屋,他准在那!”
墓园在城郊山脚下,午后的阳光透过松针洒在墓碑上,老陈正蹲在一块新碑前,用软布擦着照片——碑上的小姑娘扎着羊角辫,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他手边放着个画夹,里面摊开一张画:正是周明远别墅里那幅港口图,只是画里黑袍人的灯,照着墓碑的方向。
“林检察官。”老陈转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左手手腕的疤在阳光下格外清晰,“我知道你会来。”他把画夹推过来,“这些年记的账都在这,周世昌的、周明远的,一笔没漏。”
画夹里除了账本,还有十几张素描:有他女儿在病房里笑的样子,有周世昌踹他的背影,有周明远在那套房子里举杯的场景。最后一张画着朵曼陀罗,花心里写着“债”字,笔迹歪歪扭扭,和账本上的如出一辙。
“为什么用‘砚生’?”林定军问。
老陈低头摸着女儿的照片,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爹是刻碑的,说笔墨能记事儿,石头能存魂。我没文化,就想借支笔,把他们欠的、我记的,都刻在画里——就像刻在石头上一样,擦不掉。”
他拿起画夹里的小刀,刀刃在阳光下闪了闪:“本来想连周世昌一起解决,但他在看守所里,我进不去。”他突然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道深沟,“不过也够了,至少能让我女儿知道,爹没让她白受委屈。”
林定军看着他被铐上手铐时,仍回头望了眼墓碑上的小姑娘,突然觉得那画面比任何画作都更像“砚生”的笔迹——不是墨水画的,是用日子熬的,用骨头刻的。
回检察院的路上,苏晓发来消息:“周世昌的案子牵扯出一串产业链,反贪局要接手了。对了,老陈说那幅港口画的光带,其实是他女儿生前最喜欢的彩虹糖颜色,他怕记混,特意调成那样的。”
林定军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突然想起老陈画里的黑袍人——原来再冷的复仇,底色里也藏着块暖的,像小姑娘的彩虹糖,像父亲的软布,像那些没说出口的疼。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看守所的电话:“林检察官,周世昌刚才在号房里哭,说想看看老陈画的他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