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军哥玉米的新芽
李军的合作社挂牌那天，黄河滩的玉米刚抽穗，青绿色的穗须像无数小手，在风里招摇。林定军特意提前到了李家村，远远就看见村口的老槐树下，挂着块红绸布，上面“军哥玉米合作社”七个字是李军写的，笔锋刚劲，带着部队练过的硬气。
王秀英穿着新做的蓝布衫，正给来帮忙的乡亲们分煮玉米，蒸腾的热气里飘着甜香。“尝尝，这是用有机肥料种的，比普通玉米甜三分。”她笑得眼角堆起皱纹，手里的玉米棒子黄澄澄的，粒儿饱满得像要炸开。
李军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胳膊上的疤——那是当年替赵强挡板凳时留下的。他正指挥着乡亲们搬种子袋，嗓门洪亮：“这是刚从省农科院弄来的新品种，抗病性强，亩产最少能多收两百斤！”
林定军走过去时，他正蹲在地里，用手捏着土壤，眉头微微皱着。“怎么了？”林定军问。
“土有点板结，”李军直起身，指了指脚下的地，“黄河滩的沙土地保水差，想种有机玉米，得先改良土壤。农科院的专家说，得施足有机肥，还得种点紫云英当绿肥，可这得不少钱。”
旁边的赵强叔叔蹲在地上，吧嗒着旱烟袋：“我那几亩地先给合作社试种，不要租金！就是这有机肥……”他没说下去，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了几下。
王秀英走过来，手里捧着个铁皮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钱，还有几张存折。“这是李军在里面攒的零花钱，还有我这几年卖鸡蛋的积蓄，总共三万块，先垫上。”她把盒子往李军手里塞，“咱不能总麻烦林检察官，得自己想办法。”
李军没接，只是看着林定军：“林检察官，我想申请农业贷款，五万元，一年期，用我家那三间瓦房抵押。我算了账，秋天玉米收了，除去成本，肯定能还上。”
林定军刚要说话，苏晓的车就停在了路边，她摇下车窗喊：“林哥，我带好消息来了！”她手里举着份文件，“银行的‘乡村振兴贷’政策下来了，像你们这种合作社，有退伍军人带头的，贷款额度最高三十万，利率还能下浮10%，不用抵押！”
李军的眼睛亮了，王秀英的手捂住嘴，眼泪差点掉下来。赵强叔叔把烟袋锅往鞋底磕了磕，站起身：“那我把我侄子赵磊叫来，让他也入社！他那养猪场去年赔了，正好让他跟着学种玉米，改改性子！”
正说着，赵磊真的来了，穿着件不太合身的白衬衫，手里拎着个蛇皮袋，脸涨得通红：“军哥，我……我把养猪场剩下的饲料卖了，换了些有机肥，你看能用不？”袋子里装着发酵好的羊粪，黑黝黝的，带着股泥土味。
李军看着他，没说话。赵磊赶紧补充：“我知道以前对不住你，这是我一点心意……要是你不稀罕，我就……”
“留下吧。”李军打断他，“有机肥正好缺呢。入社可以，但得按规矩来，出工才有分红，偷懒可不行。”
赵磊的头点得像捣蒜，眼睛里闪着光，赶紧把肥料扛到地头。
合作社的挂牌仪式很简单，请了村支书（新选的，是个种粮能手）剪彩，林定军代表检察院送了块“诚信经营示范社”的牌子，苏晓带来了银行的贷款审批表。王秀英煮了一大锅玉米，黄澄澄的堆在竹筐里，乡亲们拿着玉米啃着，笑闹声把槐树上的麻雀都惊飞了。
林定军咬了口玉米，甜汁顺着嘴角流下来。李军蹲在他旁边，也在啃玉米，胳膊上的疤在阳光下很显眼。“林检察官，我打算给玉米弄个溯源系统，扫二维码就能看见是谁种的，用了多少肥，施了几次水。”他指着地里的木牌，“每块地都有编号，责任到人。”
“想法不错。”林定军说，“我让人跟农科院对接下，给你们派个技术指导。”
“真的？”李军眼睛更亮了，“那太好了！我还想种点彩色玉米，能当鲜食，也能做爆米花，销路肯定好。”
王秀英走过来，给他们每人递了块毛巾：“别光顾着说，玉米要凉了。对了，林检察官，苏助理，中午就在家吃饭，我杀了只自己养的鸡。”
午后的阳光透过槐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林定军看着李军带着社员们在地里插标识牌，赵磊笨手笨脚地学着撒有机肥，王秀英在田埂上摘着野菜，突然觉得这片曾经藏着委屈的土地，正在冒出新的嫩芽。
苏晓拿着手机跑过来，屏幕上是刚收到的消息：“县电商平台说，愿意帮咱们卖‘军哥玉米’，还能直播带货呢！”
李军直起身，抹了把汗，远处的玉米地在风里波浪似的起伏，青绿色的穗须拂过他的肩膀。他笑了，露出豁牙——和小时候奖状上的样子，重合在了一起。
离开李家村时，车后座堆满了王秀英塞的玉米。林定军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合作社牌子，突然想起李军说的溯源系统。其实啊，人心也该有个“溯源系统”，谁种的善，谁施的恶，到头来，土地都会记得，会用沉甸甸的果实，或者空荡荡的田垄，给出最公道的答案。
手机震动，是李军发来的照片：赵磊正在给玉米浇水，李军在旁边给他示范怎么看土壤湿度，两人的影子挨得很近。配文是：“赵磊说，这比养猪有意思，踏实。”
林定军笑了，给苏晓看照片。苏晓笑着说：“看来这玉米不光能填饱肚子，还能填心里的坑呢。”
车窗外，黄河滩的风带着玉米的清香吹进来，像谁在说：日子啊，就该这么热气腾腾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