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匿名举报信里的笔迹
档案室的吊扇积了层薄灰,转动时扬起细小的尘埃。林定军捏着“2025-029号受贿案”卷宗的封皮,指腹能摸到纸张边缘因反复翻阅形成的毛边。卷宗里的举报信是打印件,字迹工整得像机器排的版,只在末尾留了行手写的“举报人:匿名”,墨色偏淡,笔锋却透着股熟悉的生硬。
“林检,这案子证据链看着挺完整。”小陈把银行流水复印件推过来,“嫌疑人是住建局的王科长,举报信说他收受开发商二十万好处费,帮着修改了小区容积率。流水显示,去年9月确实有笔二十万的钱进了他账户,汇款人是开发商的远房亲戚,这还能有假?”
林定军没说话,指尖在举报信的“容积率”三个字上顿了顿。他记得前世批这个案子时,只盯着“二十万汇款”和王科长“无法合理解释”的供述,便在起诉书上签了字,直到半年后王科长在狱中突发脑溢血去世,他的妻子才抱着一沓票据来申诉——那二十万是开发商拖欠的工程款,王科长只是帮忙代领,却被人设计成了“受贿”。
“查汇款人的身份,还有那笔钱的来源。”林定军指着流水单上的汇款备注,“写着‘材料款’,这和举报信里的‘好处费’明显矛盾,当年为什么没核实?”
小陈翻出补充侦查报告,脸微微发烫:“当时觉得是狡辩,就没深究……汇款人叫刘老四,是个包工头,跟开发商确实沾点亲戚。”
“找刘老四核实。”林定军的目光落在举报信的手写签名上,那“匿”字的竖弯钩收尾时,有个极淡的回勾,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这和他桌上那份“住建局内部通讯录”里,某个人的签名习惯一模一样。
三天后,小陈带着刘老四的证言回来,声音都在发颤:“林检,真不是受贿!那二十万是开发商欠我们工地的材料款,一直拖着不给,王科长帮我们协调了半年才要回来,让先打他卡上,再分给工人。他一分没动,全转出来了,银行流水都有记录!”
林定军翻开王科长的转账记录,果然在收款后的第三天,分五笔转给了不同的工人,附言都是“工资”。而举报信里说的“修改容积率”,住建局的备案显示是合规调整,有专家评审会的签字记录,王科长只是按流程签字,根本没权力修改。
“那举报信是谁写的?”小陈指着打印件,“明显是诬告啊!”
林定军拿起那份内部通讯录,翻到“规划科副科长赵伟”那页,签名的“伟”字最后一笔,同样有个回勾。他想起赵伟和王科长当年竞争正科长职位,最后王科长胜出,赵伟一直怀恨在心。“查赵伟的电脑,还有他最近的打印记录。”
技术科很快有了结果:举报信的电子版,就存在赵伟的加密文件夹里,打印时间和举报信寄出时间完全吻合。更关键的是,那行手写的“匿名”签名,经笔迹鉴定,与赵伟在会议记录上的签名相似度高达98%——连那个独特的回勾都分毫不差。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小陈看着鉴定报告,还是不敢相信。
“你看这份考勤表。”林定军指着王科长的出勤记录,“去年8月到10月,他请了三次假,去的都是肿瘤医院。”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王科长当时查出肺癌晚期,赵伟知道他没时间精力自证清白,才敢这么诬告——只要王科长被定罪,科长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卷宗里的讯问笔录此刻像块冰。王科长在笔录里反复说“那钱是工人工资”,可办案人员只记了“无法说明款项用途”;他提到“赵伟有矛盾”,却被批为“转移视线”。最让人心疼的是最后一页,他用颤抖的手写着“我快不行了,求你们查查工人工资,别让他们白干”,字迹被泪水洇得发蓝,却没被任何人重视。
“找当年的工人取证,还有肿瘤医院的病历。”林定军的指尖划过王科长的照片,他穿着制服,胸前别着“优秀党员”的徽章,眼神里的疲惫当时被当成了“心虚”,现在看来全是病痛的折磨。
工人的证言很快送来,二十多个农民工在联名信上按了红手印,说“王科长是好人,自己咳得直不起腰,还跑工地帮我们要钱”。肿瘤医院的病历显示,王科长确诊后一直在化疗,举报信寄出时,他正在住院,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补充侦查报告要加上这些。”林定军在笔记本上写下:1. 核实二十万款项的实际用途(附工人收款记录、刘老四证言);2. 调取王科长的病历及化疗记录,证明无受贿动机;3. 附上笔迹鉴定报告,确认举报信为赵伟伪造;4. 建议对赵伟以诬告陷害罪立案侦查。
他合上卷宗时,窗外的梧桐叶正好落了一片,贴在玻璃上,像张褪色的旧照片。前世他总觉得“证据确凿”就不会错,却忘了证据背后可能有人为的恶意;这一世看着王科长妻子送来的“见义勇为”奖状——他年轻时救过落水儿童,林定军突然明白,有些案子不能只看纸面,得贴着人心去听,才能听见那些被掩盖的真相。
小陈拿着重审建议书出去时,脚步比来时沉了许多。林定军望着卷宗上王科长的签名,那名字笔画工整,像他一辈子的为人——正直,却没能敌过人心的阴私。
档案室的吊扇还在转,把纸张的气息吹得四散。他拿起下一份卷宗,编号“2025-034”,是起“挪用公款案”。嫌疑人是位女出纳,被查出将单位三万块转到个人账户,前世以为是贪污,直到看到她女儿的病危通知书,才知道那钱是给孩子做心脏手术的救命钱,她本打算发工资就还回去。
林定军轻轻翻开卷宗,指尖在“挪用”两个字上顿了顿。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纸页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像一张需要被重新梳理的网。他知道,又一个藏在数字背后的故事,正等着被耐心倾听——就像王科长临终前那句没被听见的请求,有些真相,哪怕迟到,也该被打捞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