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萧景琰的行辕,并未设在都督府,而是征用了凉州城内最为幽静、也最便于掌控全城的一处前朝亲王旧邸。
此地高墙深院,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如今被靖王的亲卫里三层外三层把守得如同铁桶一般,飞鸟难入。
行辕深处,一间被临时改造为静室的宽阔书房内,靖王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沈墨云一人。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嶙峋的怪石与枯寂的池水,手中轻轻摩挲着那枚星辰宝石。宝石在他掌心,光华内蕴,不再如之前那般灼热刺目,却更显深邃磅礴。
“墨云,”靖王并未回头,声音平淡地响起,“依你之见,此物……当真能解北凉魔患?”
沈墨云躬身站在后方,闻言神色愈发恭敬:“回王爷,此物蕴含至纯星辰本源,其力量性质确与魔气相克,且与司天监古老记载中描述的‘星钥’极为相似。若能得其运用之法,以其为引,或可重新沟通地心那濒临寂灭的星骸主体,引导其力,净化魔念。此乃根治之法,绝非虚言。”
“星钥……”靖王低声重复了一句,指尖感受着宝石传来的、如同星辰脉搏般的微弱跳动,“那地心主体,状况如何?呼衍灼强行破封,后果究竟有多严重?”
沈墨云脸上露出凝重之色:“据属下在地心祭坛所见及后续推演,呼衍灼逆转封印,已使得星骸主体与魔念的平衡被彻底打破。魔气并非单纯泄露,而是那被封印的魔念正在苏醒、膨胀,试图反过来吞噬、污染星骸本源。若任其发展,不出数月,魔念恐将彻底失控,届时不仅北凉,整个北境乃至中原,都可能沦为魔土!即便集合此星钥与其他碎片之力,能否在魔念彻底壮大前完成净化,亦在两可之间……时间,异常紧迫。”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分。
魔患的严重性,远超寻常战事。
“其他碎片的下落,查得如何?”靖王转过身,目光如炬,落在沈墨云身上。
沈墨云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低头道:“北漠王庭那一枚,右贤王大军南下,王庭内部空虚,或有机会图之。玉京内库那一枚……需陛下旨意。至于七皇子殿下手中那枚……”他话语微顿,小心地观察着靖王的脸色。
靖王脸上看不出喜怒:“本王那七侄儿……倒是藏得深。一个被废流放的皇子,不仅暗中培植了势力,还得此异宝,更在城头显露神通,收揽人心……耿忠对此,似乎也颇为回护?”
他话语平淡,却字字如刀,直指核心。显然,在抵达凉州城的这短短时间内,他已通过自己的渠道,掌握了大量信息,对萧煜的底细并非一无所知。
沈墨云心头一紧,不敢妄加评论,只是道:“七殿下确非常人。其手中碎片,亦是关键。”
靖王踱步到书案前,手指划过光滑的桌面:“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然,非常之事,亦需有非常之度。北凉如今,经不起内耗。魔患当前,一切力量,皆需为朝廷所用,为平定灾劫所用。”
他这话语意味深长,既点明了萧煜的“不安分”,也划下了红线——在平定魔患这个大前提下,可以容忍一定程度的存在,但绝不能妨碍大局,更不能脱离掌控。
“王爷圣明。”沈墨云躬身道。
“阿才那几人,”靖王忽然话题一转,“你如何看?”
沈墨云沉吟道:“那为首者阿才,功法狠辣凌厉,绝非普通边军路数,倒像是……经历过真正尸山血海的死士。其心志坚韧,对那七殿下似乎极为忠诚。属下怀疑,他们便是七殿下暗中培养的那股力量的核心。”
“死士……核心……”靖王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好生看管,仔细医治,但不得让他们与外界有任何接触。或许,能从他们身上,找到本王那好侄孙的更多脉络。”
“是!”沈墨云凛然应命。
“至于如何运用这‘星钥’……”靖王将宝石轻轻放在书案上,“司天监可有具体章程?”
沈墨云精神一振,上前一步:“回王爷,根据古籍记载与属下推测,需以星钥为核心,布下‘引星归元大阵’,汇聚星辰之力,强行穿透魔气封锁,与地心主体建立联系。此阵规模浩大,需大量精通阵法师与珍贵材料,且……需在尽可能靠近地心核心的区域进行,风险极高。”
“靠近核心?”靖王眉头微蹙,“星陨之地如今魔气滔天,如何靠近?”
“或可……以大军清剿外围,步步为营,开辟出一条安全通道。”沈墨云提出一个近乎残酷的方案,“亦或,寻找其他已知的、可能通往核心区域的隐秘路径。”他脑海中闪过了阿才他们出现的那条备用路径。
靖王沉默片刻,决断道:“两手准备。一方面,由你司天监主导,着手筹备‘引星归元大阵’所需人手物资。另一方面,令耿忠调派精锐,配合你司天监,对星陨之地外围进行清理勘探,寻找可行路径。同时,加大对其他碎片下落的追查力度!”
“属下领命!”沈墨云躬身,眼中重新燃起斗志。虽然主导权被靖王拿走,但至少,平定魔患的计划得以继续推进。
就在沈墨云准备告退时,一名亲卫在门外低声禀报:“王爷,高拱高大人在外求见。”
钦差高拱?他此刻前来,意欲何为?
靖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淡淡道:“让他进来。”
沈墨云知趣地退到一旁垂手侍立。
很快,高拱快步走入书房,依旧是那副冰冷刻板的模样,但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此前未有的恭谨。他先是向靖王行了大礼,然后才沉声道:“臣高拱,参见王爷。闻王爷驾临,臣特来禀报近日边务及……城中诸事。”
他特意在“城中诸事”上微微加重了语气,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一旁的沈墨云。
靖王端坐主位,神色平静:“高卿有何事,但说无妨。”
高拱深吸一口气,开始条理清晰地汇报起来,内容不仅包括与都督府的摩擦、边军粮饷状况,更隐隐将话题引向了“某些皇子”暗中结交边将、蓄养私兵、行为不轨之上,虽未直接点名,但其意指谁,昭然若揭。
沈墨云在一旁听得心中冷笑,这高拱,果然是想借靖王之手,铲除异己,目标直指七皇子萧煜!
靖王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直到高拱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高卿所言,本王已知晓。北凉之事,千头万绪,魔患为首。凡有利于平定魔患者,皆可暂用。凡有碍于平定魔患者……本王,绝不姑息。”
他这话,看似回应了高拱,实则划下了一道明确的界限——一切以平定魔患为优先。在此前提下,萧煜及其势力可以被“暂用”,但若敢阻碍大局,则“绝不姑息”。同样,高拱若想借机生事,影响平魔大局,也绝不会被允许。
高拱神色微微一僵,但很快恢复如常,躬身道:“王爷明鉴,臣定当以平魔大局为重!”
“嗯,下去吧。”靖王挥了挥手。
高拱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靖王与沈墨云。
沈墨云心中暗叹,靖王手段果然老辣,轻描淡写间便平衡了各方,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强行拉回到了“平定魔患”这个唯一的核心目标上。
然而,表面的平衡之下,暗流真的会平息吗?
沈墨云看了一眼书案上那枚静谧的星辰宝石,又想起被软禁的阿才,以及那个藏于破院之中、手握另一枚碎片的七皇子。
王驾行辕,虽定下了大局方略,但这凉州城内的暗流,恐怕不会因此而止息,只会流淌得更加隐秘,更加凶险。
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