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四年，三月里的最后一天。
清晨，刚到七点半的时候，汪凡琳就来到了魔都服装厂，门卫大爷给她开门时，露出一抹诧异的神色。
“怎么来这早？”门卫大爷笑着问道。
模特队的这群姑娘们，平日里没有表演的话，会晚一些来厂里上班的，要差不多九点的时候，对于她们的考勤，不同于其他职工那么严苛。
“早晨遛弯顺便就过来了。”
汪凡琳随口说了一句，就大步往着厂里走去，来到传达室门口时，转身走了进去。
“刘姨，今早的报纸送来了吗？”汪凡琳笑着问道。
“送来了，刚刚到，嗯？是你呀，怎么来这么早。”
称呼为刘姨的妇人笑意盈盈地说着，拿起一份报纸递给了汪凡琳。
“起早就过来了，刘姨，那我们模特队的要是来领报的话，就说我已经领了。”
汪凡琳举着报纸摆摆手后，便走出了传达室，急匆匆地没走几步，就迫不及待地翻看起了报纸。
四页的报纸，第二张就是花朵服饰的消息，“公开招聘结束”的大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和昨天夜里周于峰说的一样！
“呼...”
突然的，汪凡琳长吁了一口气，收好报纸继续往前走着，仔细看的话，妮子额头出了一层细汗。
是因为紧张！
昨天夜里就下定了决心，这是一次飞上枝头的机会，所以自己一定要把握！
只是汪凡琳觉得，自己是在背叛魔都服装厂，背叛陆厂长当时的知遇之恩，把自己从一个小小的女工，调到模特队伍里来。
可...我也想要美好的未来呀，在花朵服饰，一个月的工资，顶这里三个月的呀。
而且，走到办公楼一层时，汪凡琳望了一眼墙壁上挂着的照片，正是倪娜娜和牛丹丹接受采访时的情景。
我要当队长！在花朵服饰更公平！
“小汪，来这么早。”
突然在汪凡琳的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妮子的面容一下变得惨白，僵着身子看过去时，果然是陆厂长。
“厂...厂长早。”
王凡琳打一声招呼，此时的神态与以往有很大不同，但陆德广并没有留意，点点头后，便快步往着楼上走去。
陆德广心里一堆事，此刻哪有心情去发现这一些。
丁大水他们倒是联系上了，但听扶建业说，态度是有些很大问题的，一句“考核你爱扣不扣”的话，哪里像是一个班长该说的。
一会要找丁大水谈话！
......
慢慢的，时间到了八点一刻，再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到了上班的点，此时已经有不少职工骑着自行车来到厂里。
但让门卫大爷感到奇怪的是，早早的又有几位模特姑娘们也来了厂里，都这么早，难道是有演出排练吗？
排练室里。
六个结伴同行的模特推门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姑娘，笑起来的时候，有一对很浅的酒窝，看到汪凡琳后，笑着问道：
“凡琳，昨晚上打电话让我们来早点，是有什么事吗？”
不等汪凡琳说些什么，另一个模特姑娘就开口调侃道：“肯定是找上相好的人了，要请我们吃饭呢。”
随即，一众姑娘们嬉笑了起来，但汪凡琳却是不苟言笑地站在那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就你们几个吗？其他人呢？”
汪凡琳蹙眉问道。
“怎么，我们队里的人都你通知早来了吗？到底什么事呀？”
酒窝姑娘笑着问道。
“非常重要的事！”
汪凡琳表情严肃地点点头，扫了众人一眼，停顿片刻后，开口道：“花朵服饰也要成立模特表演队了，你们要来吗？”
“啊？”
“什么？”
“他们也成立模特队了吗？”
“我们去他那里？”
听到汪凡琳的这话，姑娘们一脸的诧异，莫名其妙地嘀咕一声。
“我已经跟花朵服饰签订了正式合同！”汪凡琳又说道。
“什么！”
“凡琳，你跟花朵服饰签正式合同？”
“真的假的啊？”
“什么时候签的？”
“开玩笑的吧？”
模特姑娘们凑到汪凡琳的身边，七嘴八舌的质疑道，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昨天还在一起排练，怎么今天就说跟花朵服饰签合同了？
“今天叫你们早点来，就是说这个事的，合同我已经签了，你们知道花朵服饰的待遇吗？”
汪凡琳继续说道。
一时间，排练室里的几个姑娘安静了下来，就这样看着汪凡琳。
还是有酒窝的妹子先呢喃了一声：“昨天就开始传了，花朵服饰的待遇好像很高的。”
顿了顿后，酒窝妹子嬉笑一声，颇感好奇地问道：“凡琳，那花朵服饰给你什么样的待遇呀？”
这话也引起了其他模特姑娘的好奇，纷纷目光直视着汪凡琳，想要知道答案。
“等一下，我给你们看看合同。”
汪凡琳说了一声，转身从凳子上拿起自己的包，拉开锁链后，从里面掏出了一份合同，是昨天夜里周于峰与她签订好的。
这一些，是周于峰早就准备好的内容，不同于其他职工的正式合同，给模特姑娘们拟的条款，将所有的优待条件都写在合同里，更具有说服力。
这也是汪凡琳能够坚定走出这一步的重要原因，毕竟口说无凭！
模特姑娘们都凑了过来，看着这份合同，汪凡琳给她们解释着：
“你们看，光是底工资就有五百块钱，这可是我们现在加上表演三个月的工资了。”
“再看看这条，每参加一场表演，都是有补助的，最低还有二百块钱呢，如果演出多，算下来要比开出租车的工资还要高呢！”
“还有这些，还要为模特们拍电影呢，要把模特队打造成名人那样的，除夕晚会也会上！”
“关键是这条，现在已经把我妹都安排到了厂子里了，同样也是正式工！”
“什么！我看看！”酒窝姑娘高呼一声，往前凑了凑身子！
细细听着，细细看着，这些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姑娘们，在心里早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尤其是这最后一条，竟然还能给亲戚朋友安排一份正式工作！
有酒窝的姑娘反复看了几遍最后一条，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加入到模特队以后，是给一个安排正式工的名额。
类似于捆绑销售一样，这样有更大的吸引力！
酒窝姑娘家里有个没工作的弟弟，昨天赶早就去花朵服饰面试了，可在一厂那里等了一天，站了一天，只可惜根本没抢上面试的机会。
回到家里也是闷闷不乐的，今早四点多的时候，就摸着黑，往花朵一厂那里走去，这一次，一定要抢上面试的机会。
要是...
如果自己去，也签这样的合同，待遇高了许多不说，关键是还能给弟弟一份正式工作了呀！
“凡琳，真的把你妹妹也安排进去了吗？”酒涡姑娘急着问道，拉住了汪凡琳的胳膊，她心动了。
“嗯，今早就已经去花朵服饰上班了，正式合同跟我一起签的！”
汪凡琳肯定地回答道，扫了眼大家，用着与周于峰一样的口气，接着说道：
“周厂长现在成立模特队，是想让我们都过去的，因为跟我们一起共事过，比较欣赏我们的能力，所以现在只要去花朵服饰模特队，待遇都是最好的，至少安置工作的机会就这两天有！
要是现在犹豫，等那边都选好人了，到时候想去都不一定能去，大家想想，底工资就五百块了呀！”
“那...那要怎么去！”
话音刚落，酒窝的姑娘就拉着汪凡琳的胳膊，急切地问道。
至于其他人，也都是同样的心情，毕竟摆在她们面前的诱惑太大了！
好比一个月三千的普通工资，突然给你一万块钱挖你过去，未来的发展还要更好，你能保证不心动吗？失态也是正常的反应罢了！
最关键的一点是，因为有人先迈出了这一步，心里还是有比较的，正是汪凡琳。
“中午的时候，周厂长会在附近的一家国营饭店里等咱们，如果想去，我带你们去签合同，但机会就这一次了...”
就在这时，门口滋啦一声，又有其他的模特姑娘们，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都是昨天夜里，汪凡琳打电话通知她们早些来的，而模特队中，唯独没有通知牛丹丹和倪娜娜！
在降工资的事之后，模特姑娘们心里就有怨言了，但牛丹丹是站在厂里的利益上，而倪娜娜跟牛丹丹都是“名人”，她们两人的态度是一致的！
所以莫名形成的对立面，汪凡琳这些模特姑娘们会私下嫉妒、议论甚至埋怨她们两人！
说得上头后，“队长也不给咱们采访的机会”，这样的话，也会说出来！
“你们赶紧过来，我有重要的事跟你们说！”
随即汪凡琳向刚进门的模特姑娘们招了招手，说起了花朵服饰成立模特表演队的事...
排练室里不断响起姑娘们的诧异声，除了牛丹丹和倪娜娜，所有的模特姑娘们，此时都在排练室里了。
而此时的牛丹丹刚刚起床，梳理着黑发，突然感到头发有打结的地方，稍微一用力后，竟然是扯下了不少头发。
“真是讨厌！”
牛丹丹抿嘴埋怨了一声，走出房间，来到了小院。
正好听到对门邻居在议论花朵服饰的事情，说什么待遇如何如何好，就是因为自家的儿女面试了。
而看见牛丹丹出来后，妇人还故意提高了声音，“花朵服饰可比魔都服装厂的待遇好多了！”
听了一声，牛丹丹不想议论这些，回到了屋子里，又想起周于峰揪自己头发的那一幕。
虽然是韩慧慧干的，但已经怪到了周于峰的头上！
“真是恶心，亏我还动了那样的心思，周于峰，你真是恶心！”
牛丹丹用力地摇摇头，心里跟陆德广一样，憋了劲，是要给周于峰好看的。
关键是自己之前在浙海市，对周于峰有意思的事，其他模特们含含糊糊地知道一些的，结果他那么对待自己，面子上挂不住，所以对他能不恨嘛！
......
到了八点半，街道上上班的人们行色匆匆，自行车稍慢下来，铃铛声就会不断地催促着，这样的声音充斥着整条街道。
可在街道的一拐角处，一大群人悠闲地站在这里，有人骑着二八大杠停下来单腿撑着地面，有的人微微弯着腰站着，有的人直接蹲在了地上。
他们与其他焦急赶路的职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咱们都去花朵服饰！”
说话的是马硬石，厂房二班的班长，随即看向手底下的工人们，十四人。
同时老丁他们班的工人也在这里，十五人，这一群男人，是魔都服装厂所有的装货工人，一个不剩的，都在这里。
见自己班的工人皆是用力且肯定地点头后，马硬石又看向丁大水，沉声说道：
“老丁，正式合同我们确定能签吧！”
“放心，冯经理随时能给咱们签了！”丁大水肯定道！
随之一伙男人们用力点了点头，心情都变得亢奋起来，因为一会要干一件大事！
一起干活的工友们都是讲义气的，团结起来干这么一件“重大”的事情，待遇说得明明白白的，每一月的工资，是原来的三倍之多，关键活还少！
“嗯！咱们要去一起去，有机会也一起把握！”
古明德高呼道，煽动着情绪，当然冯经理也给他承诺过事情的。
“一起去！”
这时跟前的汉子喊了一声，此时他的腿都是软的，昨天去广海的远运，从下午搬到了天黑，而在今天上午九点的时候，还有去京都的远运！
“嗯，要去一起去！”
随即其他的工友纷纷表态，表情严肃。
“兄弟们，昨天冯经理可是给我交代了，咱们的话也要说的漂亮一些，不能是我们理亏，而是魔都服饰不把我们当人看，一会去了，咱们要这样说...”
老丁笑着向大伙招了招手，凑到一起低声说了起来。
此刻在丁大水的心里无比激动，冯宝宝承诺的领队，应该是没有问题了，到时候就跟扶建业是一样的职位了！
魔都服装厂的大门口，职工们边走着，笑着聊着天，和以往一样，即将进行平淡且重复的工作。
然而让众人不知道的是，一场雪崩，正在酝酿着，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