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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学堂的日子,在琅琅书声、墨家机关的吱呀声与李昭然的静悟中,如溪水般流淌。李昭然文宫深处那层无形的“圣前之障”依旧坚固,但他心中的浮躁却日渐沉淀。他不再执着于强行突破,而是将更多心神沉浸于儒家经典的微言大义之中,如同北辰般,守中持正,不动不移。周老先生偶尔的考教,他也能从容应对,虽无惊人之语,却每每切中要害,引得老先生暗自点头。

与李昭然的静水深流截然相反,郑大富的“机关革命”则在学堂里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热闹浪潮。他俨然成了学堂的“墨家技术总监”,每日不是在调试他的宝贝机关,就是在向好奇的学子们推销他的“商业蓝图”。

“瞧见没?这叫‘自动翻书机’!”郑大富得意地拍着一个形似螃蟹、有着两只灵活机械臂的木制机关,“把书夹好,设定好时间,它就能自己翻页!读书人的福音啊!再也不用担心手指沾墨了!”他兴致勃勃地演示着。然而,这“福音”很快变成了笑料。当它翻到《孟子·告子上》那段关于“鱼与熊掌”的论述时,不知是符文计算错误还是郑大富调试不当,那机械臂突然抽风般疯狂翻页,书页“哗啦啦”响成一片,瞬间从“生亦我所欲”翻到了“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引得满堂哄笑。郑大富面红耳赤地扑上去抢救,嘴里嘟囔着:“意外!纯属意外!回头我让天工阁升级符文!”

“驱蚊香薰灯”则引发了口味之争。这盏莲花造型的铜灯,点燃后散发出一种混合了艾草、薄荷和某种奇特树脂的复杂气味。陈淮安觉得这味道提神醒脑,有助于思考;而另一位学子则被熏得连连打喷嚏,声称这味道让他想起了老家腌咸菜的缸。郑大富拍着胸脯保证:“这叫个性化定制!回头推出‘清新竹林’、‘幽谷兰香’、‘书墨沉香’多种香型!总有一款适合您!”

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恒温墨砚”。这方砚台底部嵌有符文,据说能保持墨汁处于最适宜书写的温度。然而,在陈淮安一次奋笔疾书,试图记录下周老先生关于“性善论”与“性恶论”的精妙辨析时,砚台突然符文紊乱!砚池里的墨汁先是“噗”地一声冻成了冰碴碴,陈淮安的毛笔尖刚蘸上去就冻住了;他手忙脚乱地试图用哈气融化,结果符文又猛地过载,墨汁“咕嘟咕嘟”沸腾起来,冒着热气,差点溅了他一脸!郑大富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随即拍着大腿笑弯了腰:“哈哈哈!陈老弟,你这叫‘冰火两重天’体验!独家限量版!”

尽管状况百出,但这些新奇玩意儿确实给严谨的学堂生活注入了不少活力。学子们课余饭后,总爱围着郑大富和他的机关兽,或惊叹,或调侃,或提出各种天马行空的改进建议。郑大富也乐在其中,一边吹嘘着他的“商业帝国”构想“将来我要开连锁‘墨趣斋’,分店遍布大江南北!”,一边用小本本认真记录着大家的反馈“嗯…翻书机要加调速功能…香薰灯要分香型…墨砚的符文稳定性是硬伤…”。他成了学堂里不可或缺的“活宝”和“奇人”。

而陈淮安,则如同一块干燥的海绵,彻底沉浸在这浓郁的知识海洋中,尽情吸收着每一滴水分。他不再满足于仅仅聆听周老先生的讲授,而是主动出击。课堂上,他永远是举手最积极的那个,问题一个接一个,从《诗经》的“比兴”手法到《尚书》的“洪范九畴”,从《周易》的卦象推演到《春秋》的微言大义,刨根问底,孜孜不倦。课下,他更是成了“移动的十万个为什么”,抱着书卷追着周老先生请教,或者与志同道合的学子在回廊下、树荫旁展开激烈的辩论。他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越来越厚,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心得、疑问和灵感火花。

受到云梦泽经历的启发,他开始尝试将儒家义理与现实风物相结合。他伏案疾书,撰写了一篇《云梦泽水族考略与“仁民爱物”说》,试图用儒家“仁爱”思想解释泽中渔民与鱼虾共生共存的古老习俗;又构思了一篇《“斧斤以时”与泽畔采药刍议》,探讨如何将孟子“取之有度”的生态观应用于云梦泽珍稀草药的可持续采集。文章虽显稚嫩,论证也时有疏漏,但字里行间充满了探索的热情和对儒家之道“经世致用”的朴素追求。他将初稿拿给周老先生看,老先生虽未置可否,但眼中那份对后辈勤勉的嘉许,却让陈淮安备受鼓舞。

学堂的日常,就在这静与动、深与浅、严谨与活泼的交织中,缓缓流淌。李昭然在静悟中沉淀,郑大富在“闹剧”中寻找商机,陈淮安在求索中成长。琅琅书声是主旋律,墨家机关的“吱呀”是俏皮的变奏,而每个人心中那份对知识、对未来的期待,则是这学堂画卷中最温暖的底色。然而,这份宁静的日常,如同暴风雨前的平静,即将被一股悄然袭来的暗流所打破。

这夜,月朗星稀。学堂早已沉寂,只有巡夜更夫的梆子声偶尔响起。

负责看守后院存放郑大富那些宝贝机关的库房的老杂役张伯,正靠在门房的小凳上打盹。突然,一阵极其刺耳的、如同金属剧烈摩擦的“吱嘎——!”声,猛地从库房深处传来!

张伯一个激灵惊醒,抄起灯笼就冲了进去。

库房内一片狼藉!只见那只平日里温顺的“扫地鼠”,此刻竟如同发了疯一般,在库房里横冲直撞!它不再清扫地面,而是疯狂地用坚硬的檀木身躯撞击着墙壁和货架!腹部的鬃毛刷高速旋转,带起阵阵尘土,发出刺耳的尖啸!更诡异的是,它那双镶嵌着墨家符文、原本闪烁着温和绿光的“眼睛”,此刻竟变成了两团疯狂跳动的、充满暴戾气息的猩红!

“哎哟我的老天爷!这耗子精疯了!”张伯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后退。

“吱嘎——!”扫地鼠猛地调转方向,朝着张伯冲来!速度比平时快了数倍不止!

张伯连滚带爬地逃出库房,一边跑一边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机关兽发疯啦!”

凄厉的喊声划破夜空,惊动了学堂的学子和值夜的教习。很快,灯火亮起,人声嘈杂。

“怎么回事?”周老先生披着外袍,在几名学子的簇拥下匆匆赶来,面色凝重。

“先生!那…那‘扫地鼠’…它…它疯了!在里面乱撞!”张伯惊魂未定地指着库房。

“哐当!”一声巨响!库房的门板被硬生生撞开!猩红着双眼的扫地鼠如同失控的野兽,猛地冲了出来!它无视围拢的人群,径直朝着学堂深处、学子们居住的院落方向冲去!

“拦住它!”学子们大惊失色,连忙挥舞棍棒上前阻拦。

然而,这发疯的机关鼠力量奇大,动作也异常敏捷!它左冲右突,轻易撞开两名学子,锋利的边缘甚至在学子的手臂上划开一道血口!它的机械腔体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猩红的电子眼在黑暗中如同鬼火,目标明确地冲向李昭然和陈淮安居住的那排厢房!

“不好!它冲着李公子他们去了!”有人惊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孽畜!安敢放肆!”一声清喝响起!只见一道青影如电般掠至,正是周老先生!他并未拔剑,只是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点精纯无比的儒门才气,对着那狂奔的机关鼠凌空一点!

“定!”

嗡——!

一股无形的、带着浩然正气的力量瞬间笼罩住发狂的机关鼠!它狂奔的动作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缚,四条腿徒劳地在空中刨动,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眼中的猩红光芒剧烈闪烁,发出不甘的“滋滋”声,最终缓缓黯淡下去,彻底不动了。

库房门口,一片死寂。众人看着那被定住的机关鼠,又看看面色冷峻的周老先生,无不骇然。五品翰林,言出法随!虽只是定住一只机关兽,但这份举重若轻的修为,已令人心惊!

“查!”周老先生沉声道,目光锐利如刀,“彻查库房!看是否有外人潜入,或…机关本身出了纰漏!”

学子们立刻冲进库房。郑大富也被惊醒,衣衫不整地跑来,看到自己心爱的“扫地鼠”被定在地上,心疼得直跺脚:“哎哟我的宝贝!谁干的?谁把它弄成这样了?”

很快,学子回报:“先生,库房内并无外人潜入痕迹。但…这只机关鼠的核心驱动符文…似乎被人为篡改过!上面覆盖了一层极其阴邪的暗红色纹路,与原本的墨家符文格格不入!”

“篡改符文?”郑大富跳了起来,“不可能!天工阁的东西都有防护禁制!谁能改得了?”

周老先生走到机关鼠旁,蹲下身,仔细查看其核心部位。果然,在檀木外壳的缝隙里,隐约可见几道扭曲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暗红纹路,正覆盖在原本的墨家符文之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阴冷气息。

“血煞邪符!”周老先生瞳孔微缩,声音带着一丝寒意,“这是…以污秽精血绘制的邪道符咒!能侵蚀墨家符文,篡改机关意志,使其狂暴嗜血!好阴毒的手段!”

机关兽失控事件,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学堂内引起了不小的波澜。虽然周老先生下令严密封锁消息,对外宣称是机关故障,并加强了学堂的戒备,但一股不安的气氛还是悄然弥漫开来。

李昭然得知此事后,心中警兆顿生。血煞邪符…这手法,让他瞬间联想到黑水村那些被墨家逆种改造的怪物!难道…血衣侯的余孽,或者那些神秘的逆种势力,已经渗透到了嘉兴府?甚至…盯上了明德学堂?

他变得更加谨慎。每日静坐感悟时,不再仅仅内视文宫,也将一丝心神外放,如同无形的触角,感知着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他尝试着将周老先生所讲的“北辰不动,静观其变”的意境融入其中,心神沉静如古井,却又能清晰地映照出井水之上的风吹草动。

这日午后,李昭然照例在竹林旁静坐。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斑驳的光影。他闭目凝神,文宫深处青莲摇曳,李白剑魂的气息在温养下愈发清晰。他并未刻意引动,只是让其自然流转,与文宫新生的壁垒共鸣。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那目光并非寻常学子的好奇或探究,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的、如同毒蛇般黏腻的恶意!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被他那经过青冥泉洗涤、又得周老先生点拨后愈发敏锐的灵觉捕捉到了!

李昭然心中凛然,却并未立刻睁眼,依旧保持着静坐的姿态,只是将心神更加凝聚,如同无形的镜子,倒映着周围的景象。

一个穿着粗布杂役服、身材矮小、面容普通的年轻杂役,正拿着扫帚在不远处清扫落叶。他动作看似平常,但每一次挥动扫帚的节奏都极其均匀,仿佛经过严格的训练。他的目光低垂,似乎专注于地面,但李昭然却能“感觉”到,那低垂的眼帘下,眼角的余光正如同最隐蔽的探针,一次次扫过自己!

更让李昭然心头一跳的是,当那杂役转身背对着他,弯腰去扫一片落叶时,其颈后衣领下方,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如同新月般的暗红色印记一闪而过!那印记的形状…与记忆中血衣侯麾下妖兵身上的某种符文极其相似!

血衣侯旧部?!他们果然追来了!而且,竟然化装成杂役,混入了明德学堂!

李昭然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依旧不动声色。他深知此刻不能打草惊蛇。对方能混入学堂,必有同伙,且手段诡异。他需要更多信息。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个杂役。那杂役似乎毫无察觉,依旧认真地扫着地,动作自然得无懈可击。

李昭然站起身,仿佛只是坐久了活动筋骨,缓步向学堂正厅走去。他需要立刻将此事告知周老先生和陈淮安!同时,也要提醒郑大富小心,他的墨家机关,很可能已经被对方盯上,成了下手的目标!

机关兽失控事件虽然被周老先生以“符文老化,意外故障”为由压了下去,并严令不得外传,但学堂内的气氛还是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丝紧张。学子巡查的次数明显增多,库房更是加派了人手日夜看守。郑大富也收敛了不少,每日检查他的宝贝机关时格外仔细,嘴里还念念有词:“我的小祖宗们,可别再出幺蛾子了,吓死个人…”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风波已过,生活重归平静时,一件更诡异、更令人费解的小事发生了。

这日清晨,负责整理学堂藏书阁的老教习钱夫子,如同往常一样,早早来到阁内。他习惯性地走到最里侧、存放珍本善本的那排紫檀木书架前,准备开始一天的整理工作。然而,当他目光扫过书架顶端时,整个人猛地僵住了!

书架顶端,原本应该静静躺着一卷用明黄锦缎包裹、以玉轴装裱的《礼记·月令》古本。那是前朝大儒亲笔批注的孤本,价值连城,平日轻易不示人,只供周老先生和少数几位教习研读。可现在,那锦缎包裹还在,玉轴也还在,但里面的书卷…却不见了!

“书呢?!”钱夫子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他手忙脚乱地取下锦缎包裹,里面空空如也!他颤抖着双手,将整个书架上下翻了个遍,甚至趴在地上查看角落,却一无所获!

“来人!快来人!藏书阁失窃了!”钱夫子连滚带爬地冲出藏书阁,声音都变了调。

消息如同炸雷般在学堂传开!周老先生闻讯,脸色铁青,立刻带人封锁了藏书阁。学子们仔细勘察现场:门窗完好无损,锁具没有被撬动的痕迹,藏书阁内其他书籍整整齐齐,唯独少了那卷《礼记·月令》古本!更诡异的是,在存放古本的位置下方,掉落着一小片…烧焦的纸灰?纸灰旁边,还散落着几粒极其细微、如同黑色砂砾般的粉末,散发着淡淡的、难以形容的腥气。

“没有撬锁痕迹…只偷一本…还留下纸灰和怪粉?”周老先生眉头紧锁,眼中寒光闪烁,“这绝非寻常窃贼所为!”

他立刻召集所有教习和学堂内负责洒扫、看守的杂役仆从,逐一盘问昨夜行踪。众人皆言昨夜无异状,看守藏书阁的学子更是赌咒发誓,绝无外人潜入。

盘问无果,周老先生将目光投向了那片纸灰和黑色粉末。他小心翼翼地将粉末收集起来,放在鼻尖轻嗅,一股极其微弱的、混合着硫磺与某种腐朽植物的气息钻入鼻腔。

“这味道…”周老先生脸色微变,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无法确定。他沉吟片刻,对众人道:“此事暂且压下,不得声张。钱夫子,你重新整理书目,对外就说那卷《月令》送去修补了。学子加强戒备,尤其是夜间!”

藏书阁失窃,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李昭然的心湖。他本就因机关兽失控和发现可疑杂役而心存警惕,此刻更是确信,学堂内潜藏着不为人知的阴影。那卷《礼记·月令》古本,为何偏偏是它?难道其中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不动声色,暗中留意着那个可疑杂役——名叫“阿贵”的年轻人。阿贵依旧沉默寡言,干活麻利,似乎与其他杂役并无不同。但李昭然凭借文宫重塑后愈发敏锐的灵觉,总能捕捉到他偶尔投向自己、投向藏书阁方向、甚至投向郑大富那些机关兽的、一闪而逝的冰冷目光。

这夜,月黑风高。李昭然心中不安,难以入眠。他披衣起身,悄然来到庭院中,借着竹影的掩护,静静伫立。文宫深处,那缕李白剑魂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微微震颤,传递出一丝警惕的剑意。

就在他凝神感知四周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竹林深处,一道极其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那黑影速度极快,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谁?!”李昭然低喝一声,身形如电,瞬间追入竹林!

竹影婆娑,夜风习习。林中寂静无声,只有竹叶沙沙作响。李昭然屏息凝神,将灵觉提升至极限,仔细搜索着每一寸土地。然而,除了几片被踩倒的青草和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的、与藏书阁那黑色粉末相似的腥气外,再无其他痕迹。

“好快的身手…”李昭然心中凛然。此人能在自己眼皮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绝非等闲之辈!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那几处被踩倒的青草。草叶上,除了泥土,似乎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粉末?与藏书阁发现的黑色粉末不同,这粉末颜色更深,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味。

李昭然小心翼翼地用树叶包裹起一点粉末,藏入袖中。他站起身,望向黑影消失的方向,目光凝重。这小小的明德学堂,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涌动得越来越急。失窃的古籍、失控的机关、可疑的杂役、神秘的魅影…这一切,绝非孤立事件!

翌日,李昭然将昨夜所见和收集到的粉末告知了陈淮安和周老先生。

“红色粉末?铁锈腥味?”陈淮安眉头紧锁,接过树叶仔细端详,“藏书阁是黑色粉末,带着硫磺和腐朽植物的气味…竹林是红色粉末,铁锈腥味…这似乎是两种不同的东西…”

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一拍大腿:“等等!《礼记·月令》!我记得那卷古本!钱夫子曾给我看过一次,里面除了大儒批注,似乎…似乎还有几页夹在书缝里的、材质特殊的残页!那残页颜色暗黄,质地坚韧,不似普通纸张,上面还用朱砂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我当时还以为是前人的笔记或者涂鸦…”

“特殊的残页?朱砂符号?”周老先生眼神一凝,“你确定?”

“确定!”陈淮安用力点头,“当时我还觉得奇怪,问过钱夫子,他说他也不清楚,可能是前代收藏者夹进去的。”

“朱砂…红色粉末…”李昭然若有所思,“藏书阁留下的黑色粉末,会不会是…用来烧毁那些残页的?”

“烧毁?”陈淮安一惊,“你是说,窃贼的目标根本不是《礼记·月令》本身,而是夹在里面的那几张残页?他偷走书,取出残页,然后烧掉,留下了纸灰和烧纸时可能产生的黑色粉末?而竹林里留下的红色粉末,可能是…朱砂粉?在取走或烧毁残页时不小心沾上的?”

这个推测让众人心头一沉!如果真是这样,那几张神秘的残页才是关键!它们记载了什么?为何有人不惜冒险潜入戒备森严的学堂,只为将其毁掉?

“那竹林里的黑影,极有可能就是窃贼!他得手后,潜入竹林销毁残页或处理痕迹,却意外被昭然兄撞见!”陈淮安分析道。

周老先生脸色阴沉:“看来,有人不想让那几张残页上的内容公之于众。甚至…不惜暴露自己!”

他看向李昭然:“你昨夜在竹林发现的红色粉末,还有那可疑杂役阿贵…或许,这就是突破口!”

李昭然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这小小的失窃案,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却可能直指深藏水底的巨鳄。他需要更谨慎,更耐心。那几张消失的残页,那神秘的朱砂符号,那潜伏在暗处的敌人…真相,似乎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却又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

陈淮安关于《礼记·月令》古本中夹有特殊残页的回忆,如同投入迷雾中的一道光束,瞬间照亮了案件的关键方向。周老先生、李昭然、陈淮安三人聚在静室,气氛凝重。

“朱砂符号…特殊残页…”周老先生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中寒光闪烁,“若真如淮安所言,窃贼的目标是那几张残页,甚至不惜将其焚毁…这绝非寻常窃贼所为!”

他看向李昭然:“你昨夜在竹林发现的红色粉末,确认有铁锈腥味?”

李昭然取出用树叶包裹的粉末,小心地摊开:“是。学生仔细辨别过,确与寻常朱砂不同,多了一股刺鼻的铁锈味,且颗粒更细,如同…干涸的血粉?”

“血粉?”陈淮安脸色微变,“难道…那朱砂符号是用…”

“极有可能!”周老先生打断他,声音低沉,“古籍记载,某些邪异符咒,需以精血混合朱砂绘制,方能引动邪力!这铁锈腥气,正是精血干涸后的特征!”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李昭然和陈淮安,缓缓道出一个惊人的秘密:“此等手段,非寻常邪修可为。老夫怀疑…是‘逆种’所为!”

“逆种?!”陈淮安惊呼出声,他博览群书,自然知道这个禁忌的词汇,代表着背叛自身道统、追求禁忌力量的堕落者。

“不错!”周老先生眼神锐利如刀,“儒、墨、道、法、兵…诸子百家,皆有道统传承。然天地之大,总有离经叛道之徒,不甘循规蹈矩,妄图以邪法捷径,攫取力量!此等败类,即为‘逆种’!”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而不同道统的逆种,其晋升邪法也各不相同。据秘闻记载…儒家逆种,欲破境晋升,需焚毁承载先贤智慧、蕴含浩然正气的孤本典籍!焚毁的典籍越珍贵,蕴含的才气越精纯,对其邪功的助益越大!境界越高,所需焚毁的典籍品质与数量也愈发惊人!此乃‘焚书证道’之邪法,以毁灭文明之火,点燃自身邪焰!”

李昭然和陈淮安闻言,心中皆是一凛!焚书证道!这简直是对儒家“立言、立功、立德”三不朽的彻底亵渎!

“而墨家逆种,其晋升邪途,则在于‘染墨’!”周老先生继续道,“墨家之道,重机关巧技,讲求‘兼爱’、‘非攻’,以器物利天下。然墨家逆种,却反其道而行之!他们以污秽邪力,侵蚀、篡改、甚至‘感染’墨家正统机关的核心符文!被感染的机关,不再为利民而生,反而化为嗜血凶器,成为其邪力的延伸与养料!感染的机关越精妙、越强大,其获得的邪力反哺也越强!此乃‘染墨成魔’之道!”

“染墨成魔…”李昭然瞬间联想到那发狂的“扫地鼠”!猩红的电子眼,狂暴的攻击性…这不正是被“染墨”的典型特征吗?!

“先生!”李昭然立刻道,“如此说来,学堂内机关兽失控,藏书阁古籍失窃焚毁,极有可能是同一伙逆种所为!他们既需要焚书晋升,也需要感染墨家机关来增强力量!”

“正是如此!”周老先生重重点头,“而且,从手法来看,潜入者手段高明,心思缜密。焚毁残页留下纸灰和黑色邪粉可能是某种助燃或遮蔽气息的邪物,感染机关后留下血煞邪符…行事干净利落,绝非新手!这伙逆种,恐怕在嘉兴府已潜伏多时!”

他目光如电,锁定那个可疑的杂役阿贵:“那个阿贵!举止异常,颈后疑似有血衣侯旧部印记!他极有可能是逆种安插在学堂的内应!甚至…他本身就可能兼具儒、墨两种逆种邪法!”

这个推测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兼具两种逆种邪法?这该是何等危险的存在!

目标明确,行动立刻展开。周老先生以“例行检查”为由,命学子暗中监视阿贵的一举一动,同时秘密搜查其居住的杂役房。

搜查结果很快出来:阿贵的房间极其简陋,除了一张床铺、几件换洗衣物和基本生活用品外,几乎空无一物。表面上看,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难道猜错了?”陈淮安有些失望。

李昭然却走到床边,蹲下身,仔细查看床板与地面的缝隙。他文宫深处那缕剑魂似乎感应到什么,微微震颤,传递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针尖般的锐利感。

“这里有东西!”李昭然低声道。他手指在床板边缘一处不起眼的凹陷处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床板下方,一块木板竟向内弹开,露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暗格!

暗格内,赫然放着几样东西:

一小包暗红色的粉末:与李昭然在竹林发现的粉末一模一样,散发着铁锈般的腥气!

几片干枯的、边缘焦黑的黑色树叶:叶片上残留着淡淡的硫磺与腐朽植物气息,与藏书阁发现的黑色粉末气味吻合!

一枚刻着扭曲齿轮与滴血匕首图案的黑色铁牌:材质冰冷,图案狰狞,透着一股邪异气息!

半张烧焦的、边缘残留着朱砂痕迹的暗黄色皮纸:正是那失窃残页的一部分!上面依稀可见几个残缺的、如同蝌蚪般的诡异符号!

证据确凿!阿贵就是内鬼!

“立刻拿下阿贵!”周老先生厉声下令!

然而,当学子们冲进杂役房时,阿贵却早已不见踪影!只在桌上留下一张用血写成的纸条:

“北辰不动?可笑!焚书染墨,方为大道!尔等…终成吾等薪柴!”

字迹扭曲,充满怨毒与疯狂!

阿贵的逃脱,如同在众人心头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他留下的纸条,更是赤裸裸地宣告了逆种的野心与挑衅!北辰不动?他们竟以此嘲讽周老先生和李昭然的坚守!

学堂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学子日夜巡逻,机关兽被全部封存检查,学子们也被要求结伴而行,不得单独外出。

然而,在这山雨欲来的压抑中,李昭然的心境,却意外地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澄明状态。

书房内,烛火摇曳。李昭然并未因逆种的威胁而慌乱,反而更加沉静。他再次翻开《孟子》,目光落在“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这一句上。

“浩然之气…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他低声吟诵。

逆种焚书染墨,以毁灭与污染为晋升之阶,此乃邪道!而儒家正道,讲求“养气”,讲求“不动心”,讲求在纷扰中坚守本心,积蓄力量!

他闭上眼,文宫深处,那层无形的“圣前之障”依旧存在。但此刻,他不再将其视为阻碍,而是…磨砺!是考验!

北辰不动,并非僵化死守,而是在纷乱中持守中正,在黑暗中积蓄光明!逆种的猖狂,外界的纷扰,如同狂风暴雨,冲击着他的心神。但越是如此,他越要如北辰般,岿然不动!以不动之心,养浩然之气!

文宫内,那淡金色的壁垒在静悟中熠熠生辉。李白剑魂的气息不再躁动,反而如同沉睡的火山,内敛而深沉,与文宫壁垒的浩然之气缓缓交融。那根石柱上的脚印凹坑,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仿佛那位千古诗仙,正踏足于此,与他一同静观这世间风云变幻。

“先生,”李昭然睁开眼,目光清澈而坚定,看向前来探望的周老先生,“学生以为,逆种猖獗,非一日之寒。阿贵虽逃,但其背后必有组织。焚书染墨,目标恐怕不止我明德学堂一处。嘉兴府…乃至整个江南,恐已暗流汹涌。”

周老先生看着李昭然沉稳的目光,心中暗暗吃惊。这少年,在如此压力下,非但没有慌乱,反而心境愈发通明,隐隐有破茧成蝶之势!圣前之资,果然不凡!

“你所言极是。”周老先生沉声道,“阿贵逃脱,线索中断。但那些残页上的朱砂符号,那逆种令牌,还有他留下的邪物…皆是线索!老夫已密信扬州天师府,请他们派专人来查!同时,也会动用一切关系,暗中调查嘉兴府内可能存在的逆种据点!”

他拍了拍李昭然的肩膀:“你且安心静养,感悟经典。破境之事,不必强求。守中持正,不动如山。待时机成熟,水到渠成,那‘圣前之障’,自会不攻而破!届时,你的力量,将是扫荡邪氛的利剑!”

李昭然重重点头。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一片澄澈。逆种的阴影如同浓雾,但北辰之星,已在心中点亮。他不再迷茫,不再焦虑。他只需如北辰般,守中持正,不动如山,积蓄力量,静待那破晓之光!

明德学堂的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因阿贵的逃脱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但李昭然的心,却在这风暴的中心,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力量。圣前之路,道阻且长,然心灯已明,前路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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