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幼局的工程彻底竣工了。
随着最后一批墨家弟子撤离,这里恢复了宁静。看着那些孤儿穿着新棉袄在院子里打雪仗,李昭然觉得,自己在这里的使命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虽然挂了个墨家客卿的名头,但他毕竟无法修炼墨家灵气,总赖在工坊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而且,经过这半个月的观察,他对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定位有了更深的思考。
“走了。”
李昭然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谢绝了墨灵要给他安排马车的好意,独自一人走出了墨家工坊的大门。
临行前,他特意向墨灵打听了一番脚下的这片土地。
原来这稷下城乃是神都洛阳的西面门户。三百年前,它曾是拱卫京畿的军事堡垒,名为拒西关,城墙高耸,阵法密布。后来随着大周疆域不断向西扩张,战线推移了数千里,这座曾经的铁血堡垒便逐渐褪去了肃杀之气,演变成了一座连接东西商路的繁华重镇,并因靠近那座闻名天下的稷下学宫而更名。
走在通往城内的官道上,李昭然能明显感觉到这种历史的沉淀与修仙文明的独特交融。
脚下的青石板路宽阔平整,两侧的城墙虽然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但那黑沉沉的墙体依旧透着股冷硬的铁血味道。
一路上,李昭然看到了不少让他这个现代人感到“违和”却又合乎逻辑的景象。
他看到一辆满载货物的马车陷入了泥坑。按照现代的逻辑,这时候应该用千斤顶或者垫木板。但这世界的车夫骂骂咧咧地掏出一张黄纸符箓往车轱辘上一贴,念了句“轻身如燕”,那沉重的马车竟然直接飘起来半尺,轻松越过了泥坑。
他又看到路边的铁匠铺,铁匠根本不怎么用力挥锤,而是催动风箱上的一个小阵法,那炉火瞬间变成了诡异的青蓝色,几下就把精铁烧红了。
“原来如此……”
李昭然站在路边,看着这一幕幕,心中的一个谜团终于解开了。
之前他还纳闷,为什么墨家大长老那种能造出飞行机关的大拿,竟然连个简单的“差速器”都不知道?
现在他懂了。
这个世界的科技树,从根上就点歪了。
因为灵气的存在,人们习惯了用“能量”去强行解决“物理”问题。转弯费劲?贴个“润滑符”!车身太重?刻个“轻灵阵”!结构不稳定?用灵力强行固化!
正因为灵力太方便、太万能,导致这个世界的工匠们根本不屑于去研究基础的力学结构和机械原理。在他们眼里,那是凡人才用的笨办法,只有堆砌灵石、刻画阵法才是正途。
“这就给了我机会。”
李昭然嘴角微微上扬。灵力虽好,但贵啊!一张符箓、一颗灵石,那是普通百姓用得起的吗?
而他的物理知识,虽然在高端战力上比不过移山填海的法术,但在“民用”和“低成本”领域,那就是降维打击!
想通了这一点,李昭然的步伐轻快了许多。
他先是折返去了那片散发着霉味和酸气的贫民窟。
那个曾经在他濒死时给过他半碗黑水的老头,还住在那个漏风的窝棚里。
当李昭然提着一只烧鸡、两坛酒,还有整整五两银子出现在窝棚前时,老头正缩在稻草堆里瑟瑟发抖。
“老伯,是我。”
李昭然蹲下身,把东西放下,又将那五两银子塞进老头手里。他没有多说什么煽情的话,只是告诉老头自己改名叫李昭然了,让他拿着钱去城里租个暖和点的屋子,别再受冻。
五两银子,在醉仙楼不够一壶酒,但在这贫民窟,足以买下一条命。
看着老头颤抖着痛哭流涕的样子,李昭然心里那块石头落地了。这不仅仅是报恩,更是为了斩断过去的狼狈,告诉自己:阿狗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李昭然。
离开贫民窟,李昭然正式踏入了稷下城的内城。
穿过那道分隔贫富的瓮城大门,喧嚣的声浪扑面而来。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流光溢彩。这里没有电灯,但每家店铺门口都挂着一种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长明灯”,那是用低阶妖兽的油脂混合荧光草制成的,虽然不如电灯亮,但胜在持久且有一股异香。
李昭然先钻进了一家成衣铺。
“掌柜的,来身像样的行头。”
两刻钟后,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穿青色棉布长衫、腰束布带、头插木簪的年轻书生。虽然布料普通,但这副身板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再加上他那经过现代高等教育熏陶出的沉静气质,走在大街上,竟然也有了几分“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味道。
接着,他直奔书肆。
由于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科技树主要点在“灵力”上,李昭然挑书的时候就更有针对性了。
他略过了那些晦涩难懂的《阵法初解》、《符箓入门》(反正他也练不了),而是专挑《大周风物志》、《诸子百家考》、《诗经集注》这类介绍世界观和儒家文化的书。
尤其是关于儒家修行的书,他特意多买了几本。
既然身体排斥灵气,那么不需要纳气入体、只修胸中一口气的儒道,似乎是他目前唯一的出路。
抱着沉甸甸的书籍,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街上的行人不仅没少,反而更多了。年关将至,空气中弥漫着炸油条、烤红薯和爆竹燃烧后的硫磺味,这种人间烟火气让李昭然感到莫名的安心。
李昭然信步走到城东的一处开阔地,发现这里竟是人山人海,比白天的集市还要热闹。
一座巨大的六角楼阁耸立在广场中央,楼阁上挂着一块金漆牌匾——文昌阁。
楼阁四周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而在楼下的空地上,摆放着数百张案几,许多身穿儒衫的学子正围坐在那里,或高谈阔论,或奋笔疾书,周围还围着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这位兄台,请问这是在做什么?”李昭然拦住一个路人问道。
那路人看李昭然也是一副书生打扮,便客气地回道:“兄台是外地来的吧?今日乃是腊月初八,咱们稷下城青云书院在此举办一年一度的岁末文会。不仅城里的读书人都会来,听说连书院的夫子们也会亲临点评。”
“岁末文会?”李昭然心中一动。
路人继续热情地介绍:“而且啊,今晚拔得头筹者,不仅能获得书院的举荐信,更有机会得到夫子的才气灌顶,助其开辟文宫。那可是大机缘!兄台若是有才学,不妨也去试试?”
李昭然笑了笑,没有接话。
才学?他脑子里装着中华上下五千年的诗词歌赋,要说才学,这世上怕是没人比他存货更多。但他很清楚,在这个强者如云的修仙界,他这个没有任何根基的凡人,若是贸然出头,未必是福。
不过,既然碰上了,去看看热闹,顺便见识一下这儒家所谓的“文会”到底是个什么成色,倒也不错。
李昭然抱着书,顺着人流挤到了广场边缘。
夜风清冷,但这里却热火朝天。
正中央的高台上,几位长须飘飘的老者正端坐品茶。他们身上并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反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那是儒家的修士。”李昭然心中暗道。不同于兵家的煞气和墨家的工匠气,儒家修士的气场更加内敛平和。
此时,台下一个年轻学子正站起身,对着高台一揖,然后朗声诵读自己刚写的诗作。
“腊日寒风起,红梅映雪开……”
随着他的诵读,神奇的一幕发生了。他面前那张原本普通的宣纸上,竟然泛起了淡淡的微光,那光芒虽然只有萤火虫般微弱,却让周围的百姓发出了一阵惊呼。
“八品!这是八品秀才的‘落笔生光’异象!”
李昭然站在阴影里,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张发光的纸。
原来这就是儒道修行。不需要灵石,不需要阵法,只需要文字和意境的共鸣,就能引动天地之力。
他摸了摸怀里那本刚买的《诗经集注》,又想起了那个在他脑海里沉睡、极其排斥墨家灵气的李白。
这场文会,或许就是他窥探儒道门径、验证自己猜想的最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