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馥盈穿着一身月白色旗袍,淡紫色流苏披肩。
头发绾成低髻,髻上别着一根玉簪。
岁月对她格外优待,似乎没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她还似一朵香水百合一般,美丽又耀眼。
只是刚才气血攻心,口中涌出一抹腥甜,她拿白手绢擦拭,慌乱之中,鲜血又弄到葱白如玉的玉指和月白色旗袍上。
让她看起来,丝丝狼狈。
她凝在那儿,看着对面的男人,竟不知是走还是退。
男人看到她的一瞬间,也愣住了。
这么多年没见,渺渺人海,还能一眼认出,似曾经初见乍欢,他都有些震惊。
他站在门口,逆着光,骨相立体,下颌线绷成冷硬的弧。
微垂的手指在看到她时顿了半秒,喉结轻滚。
眼底掠过星点旧影,旋即沉成深潭。
“我们里面走。”
他移开视线, 声线稳,尾音却轻颤,像被风刮起的旧纸。
随后,一行人跟随他的脚步,朝一个雅间走去。
男人错过白馥盈的时候,白馥盈感知到时间好似凝滞的,他和她的所有过往似一帧帧画面一般,在她脑海里呼啸而过。
她以前心里全是白楚年和白清辞。
从不觉得有一处地方属于这个男人。
原来在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深处,一直住着他。
白馥盈泪眼婆娑,梨花带雨转身看着男人,眼神甚至有些贪婪。
他已经不记得她了,这可能是这辈子,她唯一再见他的机会。
她不能错过。
男人除了一开始的短暂停留,后面再无异常。
包括江姨从包间跑出来,差点儿撞到他,男人也是淡淡,微点头,雅人深致的走向包间。
只是在关门的时候,他不动声色掀眸看了一眼对面。
里面一片狼藉,菜汤尽洒。
……
江姨见陆映淮本打算和他打招呼,但见他没跟自己客套的意思,便转身追上白馥盈。
“小姐,”她扶住白馥盈,“我收拾了白楚年,替你出气。”
白馥盈伸手拉住江姨,“辛苦你了。”
她摇摇欲坠,似风中残烛。
两个人出了门,江姨,“姑爷,好似已经不认识我们了。”
白馥盈抿唇,“不认识也好,是我对不起他。”
“他是不是没看见,要不我去找他。”江姨要转身,白馥盈一把将她拉住。
“不要去。”
她有什么脸面见他,还是在如此狼狈的时刻。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已经很难堪了,不想最后一丝体面都没有。
她又要走,突然被一只手拉住。
白馥盈抬眸,阳光炽热,她有些恍惚,也看不清人脸。
“姑妈,你也来这儿吃饭啊?”
这是她曾经最爱的人,因为觉得白清辞是她和大哥白楚年的深爱结晶,她将整个心都给了他。
辞儿,辞儿,她甚至连清辞都没有喊过。
却原来,她的儿子早在很多年前就死了,眼前的白清辞,是白楚年和方清舒的孽种。
白楚年和方清舒在这儿,白清辞也过来。
大抵,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只有她,曾经自以为最聪慧,最不可一世,才是那个笨蛋傻瓜。
江姨扬手想要打白清辞,白馥盈出手拦住。
这件事中,谁对谁错,她分得清。
她不能因为恨白楚年和方清舒,就将气撒在白清辞身上。
“快进去吧,你爸爸妈妈都在里面。”
白清辞微愣,脸上体面的笑慢慢收敛。
白馥盈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转身离开。
白清辞站在那儿凝了一会儿,猛然转身,看到白馥盈拉着江姨仓皇逃离。
他喊了一声,“不好,”朝饭店包间跑去。
跑了很久,实在跑不动了,白馥盈停下来。
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今早,是谁让我们来这儿吃饭的?”
江姨恍然大悟,“凛骁。”
顿了一顿,“小姐,这该不会是凛骁故意设计,让你看到这一幕吧?
这孩子,真聪明!”
白馥盈都被江姨气笑了。
“小姐,我突然发现我不傻了,我能想明白很多事。”
白馥盈起身,看着江姨,“一会儿我回去,你就不要回去了。”
江姨脸一下子塌拉下来,“怎么,我打了大少爷你不高兴了是不是?
有什么不高兴的,他是个坏人,就是他把你害的这么惨,我都看出来了,你还看不穿?”
“打的好,我没有怪你。”
只是陆凛骁要着手对付她了,江姨跟着她,只是吃苦。
这个小傻瓜,是当年白府养育她的姨娘给她选的。
姨娘给她起名江平。
是希望她和江平,江湖凶险,遇难成祥,平平安安。
后来姨娘死了,她和江平相依为命。
待阁闺中,白府老夫人发现她喜欢白楚年。
为了拆散他们,随意给她安排了一门婚事,后来为了羞辱她,出嫁之时,还让她带着江平。
来到陆家,她本以为,陆家人会因为江平,而低看她。
毕竟,一个傻丫头,她的小姐会有多聪慧。
谁知道,没有。
陆家没有一个人低看她们。
甚至陆映淮还很喜欢江平,将她当做小姨子对待。
规规矩矩,亲近又疏远,从不越雷池半步。
“你养大了骁儿,他不会亏待你。”
免得将来陆凛骁对她出手,因为江姨的在场,而为难。
江姨不知白馥盈深意,“行小姐,我把你送回家,就去找凛骁。”
两个人回到家,江姨去做饭,白馥盈去到她房间,将她的行李收拾了一下。
她饭还没有做好,白馥盈就推着行李让她离开。
“小姐,不用这么着急,等你吃完饭,我再走。”
但白馥盈不想让她在这儿待。
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送走了江姨之后,白馥盈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国营珠宝商店。
这家商店,还是依靠解放前白家的首饰铺改建而成的。
珠宝商店的经理,是之前白家的账房先生之一。
白馥盈走进去,便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
白楚年毁掉的是她的三十年,她要毁掉他赖以为生的所有伪装。
“从今天起,” 她说,“白楚年就不是我大哥了。”
也是在一次机缘巧合下,她在白家阁楼里发现了一个账本。
才知道,她被寄养在白家时,白家已经强弩之末,成了空壳子。
她父母留下的厂房,她蕙质兰心的母亲留下的设计稿,还有她爷爷奶奶捐给地方政府的善款,都被白家拆成了财报上的 “利润”。
那个时候,她尚年幼。
看到之后,她没哭,把账本锁进保险柜。
第二天她照常在白家小心翼翼,寄人篱下的生活。
还有这些年,呕心沥血为白家,不过皆因为她深爱白楚年和他们的“儿子白清辞。”
但现在,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哄骗。
那么,她也绝不能让他们好过。
白楚年踩着她心血堆的,她要让他付出血的代价。
“你去把这些东西,交给红袖章。”
白家这些年堆积的体面,她会猛地一下撕下来,比今日江姨在国营饭店打白楚年还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