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的天刚蒙蒙亮,黄河铁桥的栏杆上还挂着露水,王奕蹲在“马子禄”面馆的灶台前,看马师傅把最后一块牛骨扔进滚汤里。黄河水黄得发稠,从铁桥底下淌过时像熬了整夜的牛肉面汤,浓得能把筷子都粘住。铁锅里的汤“咕嘟咕嘟”翻着泡,奶白色的汤面上浮着层油花,像撒了把碎金子,那“咕嘟”声闷得像头老牛在哼唧,震得灶台都跟着颤。
王奕手里捏着本翻旧的乐谱,正琢磨着怎么把汤沸声编进副歌,手机突然“嗡”地震动了一下。她放下乐谱,指尖在屏幕上划开,是粥粥发来的照片。照片里的姑娘站在医院门口,背着他送的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卫衣帽子上别着朵小巧的雏菊,花瓣上还沾着点露水。她对着镜头笑得灿烂,眼睛弯成了月牙,配文就三个字:“自由啦!”
王奕的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指尖在她的笑脸上反复划动,屏幕被蹭得发烫,指腹也暖烘烘的。她盯着照片里那朵雏菊看了半天,突然想起住院时周诗雨总说:“等我好了,就把这花别在包上,走到哪都带着春天。”
“奕丫头,你在那儿发什么愣呢?”马师傅的声音突然炸响,王奕手一抖,手机差点掉进汤锅。他慌忙抬头,看见马师傅正站在灶台前,手里抡着擀面杖,“当当当”敲着锅沿,清脆的响声像串急奏的梆子。
“哦,马师傅,我刚在想事儿呢。”王奕把手机揣回兜,耳根有点发烫,“您刚说啥?”
“话说,周丫头出院了没?”马师傅用长柄勺搅着汤,牛骨在锅里“咔嚓”撞出闷响,“我这汤啊,就等她来添最后一把辣子了。少了她那带劲的咳嗽,总觉得缺点魂。”他说着,突然舀起一勺热汤,对着王奕搁在旁边的录音笔“哗啦”泼过去。
“滋啦~”热汤溅在笔身上,王奕吓得赶紧把笔抢过来,屏幕上还沾着点油星子。就在这时,周诗雨刚发来的语音恰好自动播放,是她在出租车里的咳嗽声 “咳咳”两声,尾音却带着点雀跃的颤,像滴进热汤里的香油,瞬间把周围的汤沸声、擀面声都盘活了。
王奕把录音笔举到汤锅上方,录下牛骨翻滚的“咕咚”声。去年和周诗雨蹲在黄河边吃牛肉面的画面突然漫上来:她辣得直吸气,眼泪掉进汤里,咳嗽声混着远处筏子客的号子,“哎~划哟”的吆喝裹着她的“咳咳”,像支热闹的小曲。“等我好了,”她当时抹着嘴笑,辣椒油沾在鼻尖像颗小红痣,“就把这汤沸声编成鼓点,让全国都听听兰州的暖。”
手机突然弹出视频请求,屏幕上“诗雨”两个字跳得欢快。王奕正帮马师傅揉面团,手上沾着面粉,像戴了副白手套。他赶紧接起,周诗雨的脸占满了屏幕,头发被风吹得乱翘,背景里传来中山桥的铁索“哐当”声。
“黄河的水真黄啊!”她举着手机转了个圈,镜头扫过筏子客的羊皮筏,灰扑扑的皮囊在浪里晃,“比照片里壮观十倍!你在哪?我来找你,导航说快到‘马子禄’了。”
“在马师傅这儿学熬汤呢。”王奕举着沾满面粉的手给她看,面粉簌簌往下掉,“他说我的‘和面功’能当间奏,你听~”他把手机凑到案板边,擀面杖“咚咚咚”敲着面团,震得屏幕都在抖,“这声比西安的梆子还准。”
周诗雨突然对着麦克风轻咳,气口混着出租车的“滴滴”声传过来,像给耳朵灌了口热汤,暖得人心里发涨。“这就来!”她挥了挥手里的保温桶,“护士说我熬的冰糖雪梨能解辣,给你带了点。”
视频挂断后,王奕赶紧往围裙上蹭面粉,手忙脚乱的样子逗得马师傅直笑:“慌什么?我给她留着最宽的‘大宽’面呢,保证够她嚼出响声来。”
半小时后,面馆门帘“哗啦”被掀开,帆布包的带子先探了进来,接着是周诗雨的脑袋。她鼻尖沾着点灰,像只刚从土里钻出来的小田鼠:“我没迟到吧?”她把保温桶往桌上一放,“砰”地一声,里面的冰糖雪梨晃出点甜香,“路上看见卖油饼的,忍不住买了两个,你闻闻,还热乎呢。”王奕拉她到灶台前,马师傅早舀好了一勺热汤,瓷碗边冒着白气:“尝尝?诗雨丫头这病刚好,可得慢点喝,烫着嗓子我可不负责。”
周诗雨吹了吹,小口抿着,眼睛突然亮了:“这汤里有故事!”她把耳朵凑到碗边,“你听这牛骨碰撞的‘咔嚓’声,像在说‘熬得够久啦,该让你这小丫头好好尝尝啦’。”
她突然抢过录音笔,举到汤锅上方:“我要录段‘活’的气口。”深吸一口气,对着笔身轻咳。那声咳嗽裹着汤香,比任何时候都更温润,像块被热汤泡软的糖,甜丝丝的。王奕看着她泛红的脸颊,突然明白:所谓痊愈,不是没了咳嗽,是连咳嗽里都带着甜。
比赛当晚的舞台搭在黄河母亲雕像旁,黄土台面被晒了一整天,烫得能烙饼,踩上去像站在热炕头。评委席的木桌上摆着粗瓷牛肉面碗,蒜苗漂在汤上,像片小森林,筷子插在碗里,直挺挺的像面小旗。马师傅系着白围裙站在侧台,手里攥着把辣椒面,扯着嗓子喊:“等会儿唱得不像兰州,罚你喝三碗面汤!”
王奕抱着手鼓上台时,台下的观众已经坐满了。有穿校服的学生举着“诗雨加油”的牌子,牌子边缘还沾着点牛肉面的油渍;有筏子客老李带着伙计们,每人手里都拎着个羊皮酒囊,“哐当”碰在一起,像在提前庆祝。
“今晚的《黄河谣》,有位等了很久的主唱。”王奕的手鼓“咚”地敲了声,周诗雨从侧幕走出来,帆布包上的雏菊在路灯下闪着光。台下的欢呼声浪差点把铁索桥震塌,老李他们举着酒囊猛灌,酒液顺着下巴淌,像条小瀑布。
“黄河的水呀向东流~”周诗雨开口时,王奕的手鼓突然加快节奏,汤沸声、拉面声、筏子客的号子从录音笔里涌出来,混着她的咳嗽,像无数条小溪汇入黄河。有个戴白帽的回民老汉突然站起来,用汤勺敲着碗跟唱,“叮当”声里,他扯着嗓子喊:“这才是咱兰州的魂!汤里有江湖,声里有生死!”
唱到“流过兰州过了喉”时,周诗雨突然拉着王奕往河边跑。黄河的浪拍在礁石上,溅起的水珠打在他们脸上,凉丝丝的。两人对着奔腾的河水合唱,她的咳嗽混着他的破音,竟比任何排练都更合拍,就像这黄河水,不管拐多少弯,终究要奔向同一个远方。
98分的红绸系在手鼓上时,马师傅端来两碗牛肉面,粗瓷碗冒着热气,“大宽”面条在汤里打着旋。周诗雨挑了根最长的面条,递到王奕嘴边:“听说兰州的面要两个人分着吃,才不会断。”他咬着面条笑,辣椒油沾在她鼻尖,像颗小红痣。
离开黄河边的时候,周诗雨像举着个宝贝似的把录音笔举到耳边,里面传出汤沸声、她的咳嗽声,还有两人跑调的合唱。“下一站乌鲁木齐啦,”她开心地晃了晃笔身,红绳缠上手腕的银镯子,“要去录冬不拉的弹唱咯,我可是查过的哦,哈萨克族的‘黑走马’节奏,跟我的气口简直是完美契合呢!”
王奕牵着她的手往车站走,黄河的风掀起她的卫衣角,露出里面的红绳,和他手腕上的那根缠在了一起,像两根永远不会断的弦。远处的铁索桥“哐当”响,像在给他们伴奏,而录音笔里的汤沸声还在“咕嘟”,像段未完的序曲,等着在草原上,开出新的花。